曹操來杭州,絕非小事。
如今江湖,田虎、王慶皆成逝水,若論豪傑,再無出“南方臘、北晁蓋”其右者。
這兩人,一個是如今天下第一大教派明教的教主,一個是天下第一大山寨梁山的大當家,各自麾下都有無數有名好漢,聲威播于南北,比之當年“南慕容、北喬峰”有過之而無不及。
至于“武孟德”,名聲雖也驚人,畢竟做了朝廷軍将,便似當初十節度一般,不好再單純視他爲綠林中的英豪。
如今朝廷大起西軍,征讨方臘,兵鋒所指,連戰連捷,值此大廈動搖之際,梁山人馬千裏來援,雖是一支偏師,也足見綠林中的義氣。
尤其于方臘一方而言,梁山主動示好相幫,更是隐隐坐實了方教主綠林盟主的位置。
因此鄧元覺見了曹操,連忙令快馬飛報入城,方天定得訊不由大喜:梁山來援,石寶無恙,雙喜臨門,豈不可喜可賀?
當即傳下命令,一面令信使飛馬前往清溪幫源洞明教總舵,将此消息禀告方臘,一面令全城張燈結彩,又叫宰羊殺雞,準備上等宴席,自己則與方七佛、曆天閏,以及一幹飛将傾巢出動,出北關門,遠迎高接,以彰尊重之意。
原來這杭州地理,水繞山環,乃是天造地設的絕佳所在,若于城中登高四顧,便可見其好處,真個是:
東有錢塘浩蕩江水,滾滾流東;
北臨運河千裏清波,南北連通;
西接西湖萬傾琉璃,煙水空濛;
南起鳳山峰巒秀麗,竹影松風。
他那一帶城牆,其形頗似鴨卵,共有城門十座,依次是東面慶春門、清泰門、望江門,南面候潮門、鳳山門,西面清波門、湧金門、錢塘門,北面北關門、艮山門。
本地有句順口溜道得最好,有道是:百官門外魚擔兒,艮山門外絲籃兒,慶春門外糞擔兒,清泰門外鹽擔兒,望江門外菜擔兒,候潮門外酒壇兒,鳳山門外跑馬兒,清波門外柴擔兒,湧金門外劃船兒,錢塘門外香籃兒。
老曹等自東北方向而來,按理走艮山門最爲方便,方天定卻特意走了北關門,概因“北關”兩字諧音“百官”,杭州百姓,都呼它做“百官門”。
引曹操等自“百官門”而入,豈不是無形便等于梁山同方臘稱臣?方天定爲讨口彩,又料定老曹等皆是北方好漢,必不識他本地典故,故擇此門。
出城五裏,望見曹操隊伍,方天定早早下馬,笑吟吟立在路邊,方七佛、曆天潤分立左右,一幹飛将,都恭恭敬敬立在身後。
鄧元覺見了,指着道:“武……那個宋兄,前面那年輕的哥兒,便是我家聖公的大太子方天定,封得南安王,統領我等坐鎮這杭州,你叫他小方便是!旁邊兩位,乃是‘七佛子’方七佛,‘鬼帥’曆天閏。”
老曹翻個白眼,神他娘的小方,這得虧方臘沒機會奪天下,若是當真登基九五,你這幹老兄弟恁般不知恭敬,縱使方臘不動手大殺功臣,這位小方繼位,又豈能看你這幹叔伯們順眼?
老曹聞言,跳下馬,大步走去,遠遠便抱拳笑道:“梁山宋江,見過少教主!呵呵,宋某何德何能,敢勞動少教主玉趾,遠道來迎?更況且七佛子、鬼帥皆是名動江湖的大豪,得其一人來接,我梁山弟兄已是面上生光,如今兩位竟随少教主齊來,可見明教群雄,果然義氣幹雲。””
樊瑞跟在身後暗暗點頭:哥哥這個稱呼倒是高明,我等又非他下屬,難道真叫他大太子?或是王爺?若叫小方,卻也太過失禮,倒不如隻依他江湖上的位份,尊稱一聲少教主,豈不彼此兩便?
方七佛笑得一連寬厚:“‘及時雨’好名,吾等亦聞之久也,今日仗義前來,豈敢有絲毫輕慢?”曆天潤扯了扯嘴巴,說:“嗯呐。”
方天定笑得頗爲謙恭:“我兩位叔叔說得極是,梁山好漢不遠千裏前來義助,在下隻恨不曾早知,不然迎出二三百裏也是應當。”
曹操暗笑,伱迎出二三百裏,都到了蘇州也,那也不是迎我,是要幫你叔叔同我打仗呢。
笑吟吟道:“古人雲,不知其子視其父,此言反之亦然,吾不曾見聖公,但見少教主之謙和多禮,便知聖公風采胸襟也。”
方天定很高興,他身邊這些人,鄧元覺、石寶等等,比自己大出本也有限,但因都是父親結交的兄弟,每每在自家面前便擺叔父威風,而且彼輩多是江湖上的粗豪漢子,豈能講出老曹這般文绉绉的恭維?
當下愈發謙恭,要爲自己和父親争臉:“不敢當尊駕謬贊,尊駕乃是梁山晁天王兄弟,晁天王和我父親齊名同輩,尊駕亦是我叔父之份,小侄當稱一聲宋叔父才是。既是叔父當面,自當恭謹禮待,方爲本分。”
老曹心道,小方你謬矣,我是你的姐夫,豈是你的叔父?
當下上下打量他一眼,擺手笑道:“我看少教主也有十八九歲,宋某今年三十有二,豈能做得叔父?何況少教主統鎮一方,領袖群豪,更不可視爲尋常少年,你我自應平輩論交,才是相處之道。”
鄧元覺連忙道:“宋兄,你同我等兄弟相稱,這般豈不亂了輩分?”
老曹笑道:“又非親戚,大丈夫縱橫江湖,何須計較小節?你家少教主英姿風發,将來必是非凡之輩,宋某虛長他十歲出頭,豈好沾你等的光,充做他的長輩?我等隻各論各的便是。”
方天定大喜,心想此人雖然矮矬,見識卻但真非凡,怪不得他水泊群盜以區區一寨之地,寨主便能和自家老爹齊名,原來真有高人啊。
不待鄧元覺再開口,喜滋滋道:“既然如此,小弟卻之不恭。宋兄,先請帶領貴屬入城,小弟已準備宴席,爲諸位好漢洗塵接風!”
當下便在前面引路,大隊人馬,都至那北關門外,運河上有橋一座,氣勢恢宏,方七佛指着笑道:“宋兄請看,此橋即江漲橋也!長三十餘丈,寬七八丈,每年汛時,江水灌入運河,及橋面而平,故得此名也。我等過此橋而入城,但願我教與梁山武運,都可如潮高漲。”
他順口讨了個口彩,衆人齊聲叫好。
樊瑞卻腹中冷笑:天地悠悠,過客匆匆,潮起又潮落,須知潮水漲落,不過朝夕,恰如你明教一朝起事,烽火燃遍東南,然而不取金陵,不據天險,終是潮水一場,隻待大軍一至,便化夢幻泡影。呵呵,你還道這是好口彩,我隻怕你一語成谶也。
正自暗暗搖頭,忽見“赤須龍”費保皺着眉頭,若有所思,還道他和自己想到了一處,便低聲詢問,費保卻看向不遠處的北關門,低低道:“我等若入城,東北角的艮山門卻是最近,他偏引着我等走這北關門,此門杭州百姓都稱作百官門,豈不是把我哥哥算成他明教的臣屬了?”
方天定卻是失算,曹操等人雖不識此地風物,新收下的太湖四傑,多年來縱橫江南,杭州亦是常來常往的,豈不知本地鄉談?
樊瑞乃是修道之士,對這些風水禮儀上的講究,比常人加倍看重,聞言頓時暗怒,策馬去扯住老曹,附耳将費保之言相告,意思是趁着還未進門,找個借口換條路走。
老曹啞然失笑,看一看那北關門,低聲安慰樊瑞道:“此事不必同他計較,孰不知是天意要他父子皆爲吾之臣屬,故此讓他擇了此門?兄弟你想,爲兄的入杭州百官門,招募江南群雄,充吾官僚,豈不正是應時應景?”
這正是:江漲橋前江漲過,百官門裏百官收。丈夫豈将平生事,付之口彩與舌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