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娘的梁山好漢全夥到此!
辛興宗隻覺一把無名之火,從湧泉穴燒起,直沖上天靈蓋。
他這一仗打得窩窩囊囊,好容易雄起一把,帶兵馬穿插,截斷了南軍退路,眼見得對方主将都要絕望自刎,卻偏偏又生枝節!
“你這夥草寇,不在水泊中縮首求活,竟敢來吾手上讨死!”
辛興宗大罵一聲,揮起魚尾斧,敵住唐斌,他弟弟辛老二,揮斧擋下史進。辛興宗看得分明,對方不過數百人,自己這裏兩千餘人,難道能被他沖開?隻消擋他片刻,後面大軍卷上來,一發都是個死。
正想的得意,便見一個綠面鍾馗脫得赤條條,露出毛茸茸一身黑肉,揮着兩柄斧頭旋風般卷來。
身旁一條長漢,高在一丈開外,手中一柄大斧,便如巨靈開山。
這兩短一長三柄大斧,所過之處血肉橫飛,官兵吃他殺得驚呼連連。
後面又有七八條精健好漢,掄刀使槍,隻顧猛突,所領數百人也都個個狠厲,一個蒙面矮子高坐馬上指揮若定,隻見百餘刀手遊鬥于外圍,百餘長槍手不斷攢刺,最内裏的百餘弓手都坐在馬騾上,四下亂射,兩千餘西軍,被他沖得大亂。
“弩手在哪裏,快快射他們!”
此前爲阻南兵,弩手都列在陣前,如今梁山衆人自背後殺來,一時反被自家人馬擋住,急得辛興宗連連叫喊,卻是惹惱了唐斌:“你同我交戰,還有餘力指揮?豈不是顯得唐某無能?”
唐斌此人,本是蒲東軍官出身,一身的好武藝,因遭豪強陷害,一怒殺之,逃到梁山落草,爲人沉穩練達,素受晁蓋器重。此番随曹操南下,沿路厮殺,卻未曾立得顯眼功勞,本就暗自郁郁,此刻發作起來,一杆長矛,使得遊龍也似,辛興宗吃了一驚,手中斧頭遮架不定,大叫道:“來人、來人,一起對付了這賊将。”
幾個牙将聞聽主将召喚,無不奮勇上前,團團圍住唐斌厮殺。
楊春正自厮殺,忽見唐斌被人圍攻,頓時大怒,他和唐斌乃是同鄉,上梁山後頗爲親近,當即喚陳達道:“且同我去幫唐斌哥哥!”
這兩個拍馬殺入來,雙雙叫道:“唐斌哥哥隻顧料理這厮,這些雜碎都由我二人打發!”一槍一刀,敵住五六個牙将,死死護定唐斌身後。
正是:
亂撒槍花跳澗虎,縱橫刀氣白花蛇。
少華兄弟梁山漢,草莽英豪意氣奢。
唐斌得他兩個相助,專心對付辛興宗,又怕他兩個寡不敵衆,手中矛使得愈疾,辛興宗咬牙交戰,忽聽二弟辛企宗一聲慘叫,心中一慌,下意識看去,卻見史進一刀把辛老二劈下馬來。
這時唐斌一矛刺向咽喉,辛興宗拼命一閃,肩頭已被刺中,所幸甲厚,入肉不算甚深,借着那股力道倒躍下馬,就勢打了七八個滾,斧子也不要了,起身跑進了人群裏。
唐斌回過神,兩矛一個,三矛一雙,一連刺殺三個牙将,楊春陳達趁機反擊,使槍紮死一個,還有兩個都是楊春砍死。
石寶沒料到這些梁山兵如此善戰,西軍的厲害他算是領教了,追擊退兵都不曾讨得好,如今這些梁山兵結陣沖突,一片一片殺傷西軍,兩下對比,可謂分明,暗自羨慕道:怪不得他小小一座梁山,晁蓋便能與聖公齊名,嗯,陳箍桶倒是說過,兵貴精不貴多,原來此話卻也不假……”
正看得眼熱,忽聽腦後有人大喝:“石寶,今天玉皇大帝也留不住你,我說的!”
石寶猛回頭,見王德面色猙獰,高舉大斧,借着戰馬飛馳之勢,當頭斬下。
石寶往旁一跳,閃過一斧,後面數百斧騎如牆撞來,這若是換了正經的軍中猛将,怕不是要被踏翻當場,石寶卻是江湖高手的底色,高大的身軀靈活轉動,一連讓過七八匹馬,忽然出刀,将跑在後面的一名斧騎斬落,順勢跳上那人戰馬,唰唰幾刀,連斬數名斧騎。
王德大怒,正欲回馬去殺石寶,史進斜刺裏沖過來:“我梁山好漢不遠千裏來此,豈肯讓伱殺了江南英豪?”
王德喝道:“你要救他?我先殺你!”
揮斧就劈史進,史進此前在山腰看他們厮殺,早已手癢難耐,殺個辛老二不曾過瘾,正欲同猛将較量,當即抖擻精神,揮刀與王德大戰。
王德一心速斬史進,回頭去殺石寶,然而九紋龍的武藝,穩穩一流水準,王德攻得急了,不免露出破綻,史進眼疾手快,攔腰就是一刀,若不是王德變招快速,險些被他斬殺,這才曉得此人不是好惹的,隻得沉下心思同他較量。
兩個戰了十餘合,唐斌一馬殺來,與史進合戰王德,這又是個慣厮殺的,王德以一敵二,漸漸有些艱難,石寶本來正與那些斧騎纏鬥,此刻看出機會,一連幾刀全力劈出,蕩出條血路直撲王德:“狗官,我要你同王仁償命!”
王德見石寶飛馬殺來,大驚失色,他獨戰兩大高手,哪有餘力去應對石寶?心道吾命休矣。
說時遲、那時快,大将楊惟忠忽然殺出,舞槍擋住石寶——此前王德引騎兵突襲,算是救了他,此刻正好報恩。
這五個交戰正急,那些斧騎紛紛掩殺上來,戰場上雖然還有許多南兵,卻都是殺寒了膽的,誰敢上前交戰?眼見梁山衆人殺散了擋路官兵,紛紛便往杭州逃去。
石寶這時也看出所謂“全夥”梁山好漢,也不過數百人,他是個行事果斷的,眼見殺不得王德了,當即叫道:“梁山朋友,敵衆我寡,這裏不可久留,且随我去杭州做客!”
大刀一擺,迫開楊惟忠、王德,引着史、唐二将便退。
劉光世引着騎兵們趕到,急急叫道:“楊老叔,賊兵士氣全無,梁山賊寇不過幾百人,區區杯水,如何救得大火?我等此時正好建功。”
他麾下騎兵不過兩千餘衆,若是使其沖鋒,誰來護衛自己?還是要教熙河兵出力,因此來找楊惟忠。
楊惟忠望着劉光世身邊層層疊疊人馬,再看他又要立功、又害怕冒險的那副模樣,心中微微黯然:西軍将門之後,卻沒幾個能成器的,辛興宗刻薄寡恩,這劉光世貪生怕死,都是一丘之貉,我若不肯出死力,誰爲國家殺敵?
當下歎道:“劉少将軍肯叫我一聲老叔,如何不爲你出力?”當即喚來幾員偏将,把分散追殺的衆軍重新整頓,列成陣勢,如牆而進。
曹操這裏方将兩千攔路西軍殺散,望見他後面大隊已快速整頓列陣,不由贊道:“西軍不愧宋朝精銳,比之此前所見官兵,可謂雲泥之别。”
樊瑞卻道:“比之遼軍卻還要略遜,比金兵差得便更遠,唉,若是今日換了金兵做對手,至多三千衆,怕是便可擊潰這些南兵了。”
石寶這時恰好回來,聞言眉頭一挑,不快道:“這位兄台,我部兵馬成軍未久,自然難入尊目,隻是若說三千金兵便能擊潰,未免太長他人志氣!”
曹操呵呵笑道:“石寶,你不信我樊兄弟的話麽?他說的還是一般金兵,如果對手他的精銳……”老曹慢慢伸出一根手指:“一千騎兵,足以大破。”
石寶正待反唇相譏,這時曹操把面巾解下,石寶見了微微一呆,随即喜道:“‘武孟德’!你這厮終于來江南也!”
随即又闆起臉道:“數年不見,如何一見面便用大話唬我?”
李逵聽了有些生氣,一個大步邁了過來,嚷嚷道:“大個兒,我哥哥豈是吹牛的人?他說的話,都是金子言語,你若不信,便是那見了金子不肯撿的大傻兒。”
石寶陡然見一個滿身鮮血的綠臉鍾馗調過來,饒是一身虎膽,也自唬了一跳,回過神正待發作,忽覺得聲音有些熟悉,掃了一眼那兩柄滴着血的大斧子,遲疑道:“你是……鐵牛兄弟?”
李逵哈哈一笑,摘了面具:“正是俺鐵牛!隻因我随哥哥做官,怕在官兵面前露了相去,故此戴了這個玩意,你瞧我好看麽?”說着又戴上面具,大腦袋扭來扭去,全方位無死角向石寶展示。
曹操順勢道:“不錯!石兄弟,我畢竟還有官身,這一趟來,隻爲江湖情分,你知道我是武植便好,若同别人,我便是‘及時雨’宋江了。”
石寶想起幾人相交往事,不由露出一絲微笑:“哈哈,是了,你當初鬧徐州,便是頂了宋江名頭,自家卻做官府的都頭。”
曹操微笑道:“都頭已是過往,如今我官居青州節度使了。”
石寶一愣,震驚道:“娘哎,你這官兒升的倒快!”随即腦子一轉,不由露出一絲動容之意:“節度使已是極大的官銜了,難爲你如今還肯念着江湖情分,今日若非你等,小弟已是泉下之鬼也。”
曹操說道:“我做官其實别有用意,回頭閑了與你細說,你且帶人先撤,待我擊退了這股官兵,便去杭州找你。”
石寶聽得連連搖頭,苦笑道:“武兄……宋兄!你這幾百人,的确精銳,但是就算以一敵十,也不過對付幾千人,斷後已是艱難,談何擊退?跟我一起退吧。”
曹操一指漫山遍野南軍潰兵:“我若退了,他這些人多半難活。再說你不是不信一千金兵能破你麽?我這兵就是爲了對付金兵而練,今日且讓你看看我兄弟們本事。”
他衆人說這幾句話的功夫,熙河兵大陣已離得不遠,曹操指着道:“衆兄弟,莫看他人數尚還衆多,他今日退退進進,反複厮殺,力氣已耗大半,所謂強弩之末,不足穿魯缟,今日便賜他一敗,好教童貫曉得,長驅直入,卻不是這般容易。”
最後這句話,石寶聽不懂,老曹自家兄弟卻都明白。先前辛興宗輕取兩城,怕是宋軍上下都以爲南賊不過如此,也顯不出青州兵此前打得好來。
于是齊聲應道:“哥哥隻管下令,小弟們誓死效命!”
曹操大笑:“好!有你等兄弟,何愁敵兵勢衆?”
說罷腰闆一直,凝神觀陣,見熙和兵緩緩前壓,離己方不到兩箭之地,沉聲喝道:“唐斌!你帶弓手沖上前去放箭,待他還擊,繞陣而走,沖他後面騎兵!”
石寶失聲道:“宋兄,他騎兵兩千衆,你這幾個輕騎如何沖的他動。”
“住口!”曹操眉毛一豎,滿面殺氣盯向石寶:“兩軍交戰,我爲主将,你再敢亂我軍心,休怪某不念舊情!”
石寶多麽桀骜的性子?本待發作,視線與他一觸,卻是不由自主一抖,瞬間一身寒毛揭竿而起,心跳都停了兩拍,那股邪火霎時全消,暗暗失驚道:這武植威風怎地比聖公還大?吓得我……不是,我雖不怕,但念他不遠千裏來救我,石某這等人物,難道恩将仇報?姑且忍他一回。
自己尴尬一笑,找個台階下道:“是是,小弟是想着要不要我也随他去出力,并無别意,武、宋兄不要誤會……”
曹操點了點頭,語氣稍緩:“你今日久戰,且養一養氣力再說。”
那邊唐斌早已領了弓手們殺将出去。
曹操麾下不到五百人,刀盾手、長槍手、弓手各占三分,還有一分是四五十個騎兵,都是青州戰兵中最爲精銳者。
尤其是這些弓手都能騎射,乃是兵馬都監“沒遮攔”穆弘羨慕花榮所練飛騎,特意照樣練的,其中佼佼者便是這一百餘人,皆被曹操帶出。
西軍之中,極重弓弩,凡爲将者,多能開得硬弓,凡爲卒者,泰半都操勁弩,隻因西夏馬軍遠勝宋軍,故此凡臨戰,必以強弓硬弩列陣而射,叫他馬軍不敢直沖大陣。
然而楊惟忠用兵老練,自非墨守成規之人,如今眼見得南賊大潰,莫名殺出的一夥援兵不過數百,若以弓弩臨陣前行,一則是用牛刀殺雞,二則步速必緩,因此隻讓長槍手在前,橫端起長矛逼進,後面是刀盾兵,再後面才是弓弩手。
他這般列陣,本來無錯,然而曹操用兵随心所欲,見他以矛手列前,當即派出弓騎。
唐斌領着這一百多個弓騎,轉瞬便殺到陣前,亂箭射去,頓時将長槍手射翻一片。
楊惟忠這個陣型擺的寬而淺,本意是包攏那些潰敗南兵,如今唐斌沖到陣前轉向,順着他陣勢橫奔而射,西軍豈不叫苦連天?
楊惟忠也沒料到對方居然有這麽多馬弓手,當即叫道:“快快傳令,槍手後退,弩手上前與他對射。”
馬弓手雖然矯健靈動,但是騎弓短軟,射程自然不及步弓,更遑強弩,官兵們亂哄哄變陣,槍手們望後跑,刀盾兵舉起盾牌擋箭,後面弓弩手紛紛上前,開弓的開弓,上弦的上弦,唐斌謹記老曹言語,見他要反擊,連忙引兵繞過陣去,直沖後面劉光世兩千騎兵。
楊惟忠不由一愣,你這些馬弓手對付我步兵也就罷了,如何敢沖大隊騎兵?别說人數差了十幾倍,便是人數相等,他隻消和你對沖,馬兒跑得多快,你這裏射出一兩箭,已自撞在一處,那時豈不是任人殺戮?
他所思者,亦是唐斌所想,然而唐斌此人秉性厚重剛毅,既然領了軍令,便是刀山火海也自撞了上去,将是兵膽,他在前面一往無前,這些弓手也不多想,隻跟着撞将過去。
唐斌撞向騎兵時,曹操喝道:“劉唐帶刀盾手向前,直沖彼陣!李逵、郁保四,三阮,四傑,帶了槍手緊随其後,樊兄弟助他一股風來,史大郎帶着楊春、陳達,領了騎兵們,去将楊惟忠擒來!”
衆人齊聲領命,區區三百餘人,便似三股潮水般直沖出去。樊瑞披發仗劍,掀起一股狂風,那些西軍剛剛變陣,便見梁山人馬沖來,弓弩手們當先發箭,劉唐大叫舉盾,刀盾手們豎起盾牌猛沖。
這時大風吹來,塵沙漫卷,西軍迎風而立,哪裏睜開眼?刀盾手們一舉沖入陣中,兩下一分,成排長槍戳了上來,西軍弩手死傷一片,扭頭就跑,頓時将後陣沖亂,李逵等好漢齊齊虎吼,放手開殺。
楊惟忠大驚,連忙指揮衆軍抵擋,心道他畢竟人少,且支撐一時,待陣後騎兵擊潰了那些弓手,望前一包,便可反敗爲勝,這般想着回頭一看,卻見兩千騎軍正往來處逃去。
石寶看得瞠目結舌,呆呆道:“他那些騎兵,如何跑了?”
曹操哈哈大笑,指着道:“領騎兵的那個劉光世,除了王德百餘人,自始至終沒敢放出騎兵厮殺,其之爲人可想而知,吾料其膽,當小如鼠雀,故令唐斌沖殺,必使其驚走也。”
石寶深深拜服,長聲歎道:“今日方才曉得,何謂領兵作戰,原來你‘武孟德’的這個‘武’字,竟不是指的武藝高明也。”
有分教:小劉驚退老楊苦,弓騎沖殺真若虎。昔日隻誇石寶兇,如今方解孟德武。
5000+,一氣寫下來就沒分章了,哥哥們見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