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将投入老曹麾下,雙方就此化幹戈爲玉帛。
太湖四傑也都堆出笑臉來,一疊聲催促殺牛宰羊,就在莊中設宴,招待老曹、武松。
老曹往湖上一指:“我那船上,還有個兄弟,喚作‘黑風虎’牛臯的,日間從你島上逃了去。”
四傑連連點頭:“記得記得,那是一個異人,渡水如走平地,了不得也!”忙差人去請上島來,簇擁着往他莊中行去,便連那幾個搖橹的軍士,亦賜他好酒好肉,令伶俐的小頭目陪着款待。
他這島有名的喚作西山島,乃是太湖中最大一個島嶼,南北二十裏,東西三十裏,山林田畝,溪流池塘,一應俱全,島上住了一兩千戶人家,都受太湖四傑庇佑。
衆人行了三五裏,到了一個處所,四下團團都是駝腰柳樹,于中圍出一個莊子,雖也不過是木建竹搭,曬草爲頂,卻也軒暢疏朗,别有一種山野林下、曠達脫俗之氣。
莊子内外,都點起燈籠火把,油盞燭台,暖融融光芒映得通明,門前立着三個漢子,不是旁個,正是阮氏三雄,卻是派了腿快的莊丁,飛跑回來預先放了,又取些溫水洗了泥塵,各予他一件簇新的襖子換上。
三阮見了曹操走來,快步迎上前跪倒在地:“哥哥,怎地爲我三個孤身冒險?若有閃失,我兄弟做鬼也難安心。”
他三個都是肝膽如火的好漢子,見曹操這般爲他們冒險,六行眼淚齊齊垂落,心中之激動難描難述,恨不得立刻替曹操死了才好。
曹操伸手擦他三個淚花,拉起身道,笑道:“頂天立地好漢,做甚麽小兒女态,若是換我陷了,難道你們不來救我?”
阮小七高叫道:“若是哥哥有難,便是玉皇大帝的淩霄殿,小七也打他數百個窟窿。”
太湖四傑見他兄弟間肝膽相照,不由看得眼熱,彼此間面面相觑:這些江湖大佬,不都是花言巧語騙熱血漢子賣命的麽?怎麽這個“武孟德”,有事他真上啊!
呂将上前做了一揖,恭恭敬敬道:“三位好漢,小生呂将,因得罪了方臘,又不容于朝廷,藏匿在此島上,因你三個臉生,氣勢又彪悍,費保他四個隻道是來尋我下落的,因此多有冒犯,還請好漢們大人大量,寬恕則個。”
武松笑呵呵道:“呂先生乃是智謀之士,見我大哥奢遮,如今亦做了我等兄弟,大家卻是不打不相識。”
阮小二笑道:“二哥說得不錯,今日若不鬧上一場,哥哥麾下如何添得許多英豪?他四個也是了得的,我倒不恨他捉了我,隻恨打魚半世,今日被他當魚打。”
阮小五兇巴巴看着太湖四傑:“既然都是自家兄弟,從前恩怨自當一筆勾銷,隻是我三兄弟今日輸的不服,一會我們在酒量上較個高下,我們三兄弟對伱們四個,你可敢麽?”
那四個曉得這是遞台階了,如何不下?費保當即滿面笑容說道:“久聞山東好漢善飲,豈是我江南漢子亦不輸人,隻是我們不占便宜,便請武二哥同你做一夥,我四個對四個拼酒。”
牛臯大笑:“你這厮真是好膽,豈不知我二哥當年喝了十八碗酒,尚且打死一隻大蟲,北方那大碗,都是斤裝,你們同他拼酒,四個亦未必能赢他一個,何況饒上阮家兄弟?”
費保四個大驚道:“若這般說,豈不是喝了十八斤酒?當年奇俠蕭峰一飲數十斤,武二哥比他也不遑多讓了。”
牛臯不服道:“當初我哥哥‘黑旋風’大婚,來了多少英雄好漢?武二哥幫他擋酒,立飲三四十碗,方才醉倒,這卻是我親眼所見,蕭大俠是幾十年前人物了,說他能飲,誰還真看見了不成?”
四傑中的老四,“瘦臉熊”狄成一聽,扯開破鑼嗓子道:“這卻不是費大哥虛言,你等不知,我們島上,住着一位老綠林,前年方才病死,此人叫做鮑千林,綽号‘沒本錢’,當年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飛賊,二十年前聚賢莊大戰,他曾親身參與,那蕭峰和一衆豪傑大喝斷交酒,連飲五十碗,随後獨戰群雄,一個人和中原武林數百高手打得稀裏嘩啦,乃他親眼所見,哪次喝酒時不吹噓一番?”
牛臯是個慣會胡攪蠻纏的,還待再說,卻被武松扯住,正色道:“前輩英豪,不是咱們這些後輩合适說嘴的。況且那蕭大俠名聲我亦聽聞,爲了阻止遼兵南下,自戕身死,乃是世間一等一的豪傑,若說武二不如他,武二心中隻覺歡喜。”
呂将聞言,深深看了武松一眼,對曹操道:“二将軍不愧是主公的胞弟,當真是光明磊落好漢!”
曹操轉世此身,平生最得意者,便是有武松這麽個奢遮兄弟,聽了此言,倒比誇自己還樂意,笑呵呵道:“先生眼光着實不凡,我這二弟,實乃天下罕見的奇男子。”
“太湖蛟”蔔青道:“是了!我四個當真糊塗,本來打架就輸了武二哥一場,若是喝酒再輸,豈不是一敗再敗、潰不成軍?罷了,便讓這位牛老弟同阮家三個哥哥一夥,我四個對四個比拼一回最好。”
牛臯挺胸疊肚,神氣活現道:“這才是棋逢對手将遇良才,快快上桌,且讓牛将軍先給你等表演一個虎泯,再展示一個最拿手的鲸吞!”
衆人大笑,你推我讓,入堂中分賓主落座,費保直起腰杆,把手一拍,那酒菜流水般端上來。
曹操等一看,雖是急備下的宴席,卻也豐盛異常:火烤的是牛犢,蜜蒸的是羊羔,有翅膀的是嫩雞肥鴨大白鵝,沒翅膀的是野兔刺猬小青蛙,還有清蒸的白魚、酒嗆白蝦,韭菜煮的鮮銀魚頂呱呱——尤其最後這兩魚一蝦,卻是大名鼎鼎的太湖三白。
葷食之外,亦有諸般菜蔬、果品,紅紅綠綠,直教人胃口大開。
席間四傑和三阮加牛臯拼起酒來,喝的乃是本地有名的清若空,當年李太白詩雲:“琴奏龍門之綠桐,玉壺美酒清若空。”即此酒也。
他八個果然棋逢對手,喝得大醉,彼此拽扯着,要去湖中比試凫水,牛臯的破浪履還在武松腳上,也自拍着手要去比賽,還是武松起身,一手一個,腋下再夾兩個,往返兩趟,都提去了屋舍裏休息。
次日,曹操令牛臯踏水先回,将所定計策告知了韓世忠,自家就留在島上,那太湖四傑派出十餘隻快船,打聽方臘船隊行蹤。
曹操則由武松、呂将陪着,登上飄渺峰觀景,當日恰好無風,八百裏湖平如鏡,映出雲影天光,看得久了,哪裏分得出天水之别?更有絲絲雲霧纏繞峰巅,便如在手邊一般,不覺胸襟大暢,信口作詩一首。
詩曰:
“清光如璧映晴霄,雲在湖心亦在腰。
範蠡若得逢吾輩,西施何必隐波濤?”
呂将聽他作詩,正搖頭晃腦欣賞,忽聽得後面兩句,心中頓時明白:這是點我呐。曉得這是老曹表态,自己不是飛鳥盡良弓藏的男人。
當下眸子含笑,點頭道:“主公這詩,可慰古往今來臣子心,待小生回去錄下,懸之于壁,以爲傳家。”
老曹亦明其意:呐,你說的我記下來了,說話要算話呀!不由大笑:“武某是否信人,當有後人可鑒。”
兩個正說笑,忽聽腳步聲響,“卷毛虎”倪雲飛一般走上峰來,報道:“武大哥、武二哥、呂先生,下面兄弟探聽到消息,那平望鎮上,有十數隻遞運船隻停靠,每隻船上隻有五七人,船尾上都插得黃旗,旗上寫着‘承造王府衣甲’,眼見的是杭州解來的,聞聽了蘇州戰事,不敢向前。”
曹操大喜:“妙哉!呂先生算得時間果然無差,破他城子,隻在這些船兒上。”
有分教:八百裏湖光放眼,數千年史冊橫胸:弓藏鳥盡尋常事,問幾人能善始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