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老曹麾下,水上的好漢,目前大緻分爲三撥。
第一撥便是黃河水師,以“漢水龍王”聞人世崇、“船火兒”張橫兩個爲首,下面是“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吞舟鼋”胡敬,“鼓浪鼍”胡顯。
第二撥登州水師,以“混江龍”李俊、“浪裏白票”張順爲首,“玉幡杆”孟康相幫。
第三撥便是梁山這幾位,以阮氏三雄爲首,再有個“活閃婆”王定六幫襯。
今日飄渺峰下這一出戲,若是換了聞人世崇、李俊任何一個來唱,都不難自如應對。
這兩個好漢,一個乃是漢水綠林大豪出身,一個則是浔陽江上做慣私商的江湖大哥,除了能打能殺,那些攀交情、扯關系、談買賣的本事,亦是手拿把掐。
便是張順,做慣了魚牙主人,也自有一套同人打交道的本領。
阮氏三雄則與他幾個不同,雖然一般都是豪傑仗義,卻畢竟隻是石碣村打魚的出身,上梁山前,每日之事,不過是打魚喝酒賭博,上梁山後,每日也不過打仗喝酒賭博,那些圓滑世故的本事,自是欠奉。
阮小二能說出一句“并無惡意、離開便是”,已是看在對方着實人多勢衆,又身處人家地頭的份上。
更何況此時不止他兄弟三個,還帶着個素來嘴無遮攔、平生不積口德的“黑風虎”呐。
這一下可就真個壞了菜啦。
眼見對方站出四個領頭,一個個神色不善,話兒都是橫着出來的,說我這島豈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三阮頓時怒容上面,兄弟三個,把六隻着了火的眼珠子瞪起,兇巴巴目光,直燒到對方的眼裏去。
牛臯更是火上澆油,嘩啦抽出雙锏,指着大罵:“你這幹遭瘟的蟊賊,爺爺們千軍萬馬來征方臘,自揚州打到蘇州,強似你等的好漢,爺爺殺了萬千,伱這厮們若是知趣,夾了蛋子遠遠的滾了去,待爺爺們看罷風景,自然歸去。你若是欲圖逞兇,哼哼,看見爺爺手裏的锏麽?”
那四個橫行太湖多年,哪有甚麽好脾氣?聽罷勃然大怒,那、赤須黃發的漢子回罵道:“原來是沒鳥用的官軍!本來你等同方臘打仗,老子們兩不相幫,任你誰殺了誰,也隻當笑話去看,誰知你敢到家裏來觸犯老爺,豈不是打了燈籠去茅廁——存心找死!”
旁邊那瘦長短髯的亦罵道:“你這厮們若老實說了是官軍,好生陪個不是、說幾句軟話,老爺們或也放你去了,如今倒敢把言語來傷老爺們,豈能容你得活?小的們何在!”
他一聲喝,二三百漢子同聲相應:“我等在此!”
那瘦長漢子冷然一笑,陰聲道:“去取了他四副心肝,使熱油潑了,放些甜醋,老爺們自在吃杯酒。”
話音落出,那些漢子齊齊發喊,各舉刀叉圍殺上來。
阮小七大罵道:“這厮們如此歹毒,可見也是爲禍一方的惡賊!隻是你們今日惹錯了人,且教你都認得‘活閻羅’!”
大踏步迎上去,手中那條苦竹槍乍出乍收,一個照面便戳翻幾個壯漢。
阮小二、阮小五見兄弟殺将起來,亦不留情,各自掣出腰刀亂剁。
他兄弟三個雖未經過名師,卻是天生擅厮殺的狠人,如今三樁兵器,兩短一長,兩個做哥哥的左右扶持着兄弟,直往人多處蕩去,頃刻間殺翻十七八人,鮮血肚腸,踏了滿地。
混戰之中,阮小二又搶了一條魚叉,阮小五把單刀舞成一團白光,護持住兄弟三個,小二、小七隻顧放手殺人,這三個人便似三條出水鼍龍,齊進齊退,掀起血浪層層。
那些漢子也自精乖,見他三個銳不可當,紛紛去殺牛臯,牛臯又豈是好相與的?兩條鐵锏舞起,上打烏雲蓋頂,下打老樹盤根,仗着一身铠甲,虎一般亂撞。
這些居住島上的漢子能有什麽好兵器?多是村裏鐵匠自打的刀叉,若要使長的,找條木頭或者竹子做了柄,哪裏禁得起牛臯這般重兵器,那真是打刀刀彎、打叉叉斷,誰個能奈何他?
島上四個頭領不料這幾人如此奢遮,又驚又怒,其中三個各自拔出腰刀,便向阮氏三雄殺去,這三人都是江湖中成名好手,武藝自是不凡,然而阮氏三雄的配合卻更是默契,六個人翻翻滾滾鬥了十餘合,阮氏三雄漸漸占了上風。
牛臯這裏一連打殺二三十人,殺得遍體血漿,忽見對方那赤須黃發的頭領,眯着雙眼掠陣,使锏一指,喝道:“相好的,休教這些廢物送死,你也來試試爺爺的家夥!”
這頭領并不理會,倒往人群裏退去,口中怪笑道:“你四個縱然武藝了得,今日也難逃我的毒手!小的們,使漁網陣!”
一聲令下,頓時有三四十個漢子,奔到岸邊漁船上,取了一幅幅網來。
阮氏三雄正殺得他三個頭領步步後退,忽然聽得唿哨一聲,對方三個扭頭就跑,他三兄弟還未明白過來,便見一張張大網撒的滾圓,漫空罩将下來。
他三個漁夫出身,如何不曉得漁網厲害,吃它重重裹住,你便有驚天手段也難施展,阮小二叫一聲:“不好!”早把手上魚叉直戳上去,隻一攪,将那網攪成一團。
然而對方人多勢衆,一張張網不斷撒來,小二、小七一叉一槍,豈能盡數攪住?眼見又是幾張大網落下,應付不及,阮小二一腳将阮小五踢出老遠,自己卻來不及相逼,可歎“立地太歲”、“活閻羅”打魚半世,今日被人當了大魚。
阮小二人在網中,兀自叫道:“兄弟快跑!”
阮小五就勢打個滾兒起身,四周漢子們圍殺上來,他使一招纏頭裹腦,單刀蕩開七八支戳來的槍叉,反手兩刀,噗噗砍翻兩個漢子,衆人見他兇狠,不由退避,小五拔腳便往船上跑,不料那三個頭領早有防備,繞到前面擋住船隻方向。
阮小五喝道:“擋我者死!”揮刀就剁,那三個渾然不懼,舞刀來迎,小五這一口刀如何當他三口?隻殺得步步跌退。
那個赤須黃發的頭領,不知何時摸了把撓鈎在手,就背後鈎住腳腕,橫拖倒拽,扯翻在地,一衆漢子七手八腳上去按住,就此拿了。
牛臯見他三個盡數遭擒,吓得眼角亂跳,趁他未将漁網撒來,扭頭就鑽了小樹林。
那四個頭領見了,呵呵笑道:“這黑厮慌不擇路,不往碼頭搶船,在這島上他能插翅飛了去?小的們,且将這三個鳥人帶入莊中捆了,其餘的都和我四個去捉那黑厮,似他這身賊肉,倒是煉得出幾十斤好油膏。”
當下點起一百餘人,拉成長長一線,入林中去追牛臯。
可憐牛臯平素騎慣了馬的,體格生得又肥壯,如今在林中逃命,隻跑得氣喘籲籲、汗流浃背。
偏這島上樹木,不知都是什麽品種,有許多根莖破土凸出,便似一道道絆馬索一般,把他三步一絆,五步一跌,摔得鼻青臉腫。
此時若這夥人真個下力狠追,也自擒下牛臯了,偏偏他幾個頭領自忖孤島難逃,欲玩個貓捉耗子的把戲,緊一步、慢一步的,隻在他身後恐吓取笑,要待牛臯力竭絕望,這才一舉捉下。
牛臯面粗心細,看出彼等戲弄心思,故意叉手叉腳,做出許多醜态,逗得追兵大笑,以此拖延時刻。
就這般一追一逃,不多時穿過林子,來到一片灘塗上,這些人俱是好水性,見牛臯一身甲胄,自不怕他凫水,幾個頭領嬉笑道:“黑厮,如何不逃了?快快往水裏逃啊,且讓你見識老爺們渡水如走平地的本事。”
牛臯猛然回身,面上哪有一絲慌亂?哈哈大笑道:“渡水如走平地的本事,你等不過吹噓,你爺爺我卻是實實有這能耐也!”
說話間懷裏摸出了師父鮑方祖所贈的踏浪履,大模大樣換在腳上,幾個頭領看了大笑:“這厮倒是個會過日子的,怕水裏泡壞了皮靴,特意換上草鞋……”
話音未落,便聽牛臯狂笑道:“料你等一幹蠢物,如何能知你牛爺爺的神通?都給爺爺把屁眼撐開了好生看着——”
隻見他擡腳一走,那湖水便如平地一般,被他踏在腳下。
衆人哪裏料到他有這般寶物?無不駭然失色,更有不少漢子驚叫道:“啊呀,禍事也,莫非這黑漢是湖神老爺化身?”一個個戰戰兢兢的便去拜他。
幾個頭領卻是不信他是甚麽湖神,爲首的赤須漢子劈手搶了一柄漁叉,拽步疾奔,就要來擲牛臯,牛臯見了一驚,甩開兩腿,劈裏啪啦逃到遠處,這才回頭指着島上罵道:“你這幹殺不盡的賊,我那三個哥哥,勸你都好生伺候,若少一根毫毛,爺爺發大軍來,叫你這島雞犬不留!”
放了一番狠話,牛臯扭頭就走,果然踏水面如平地,不多時已走沒了影。
島上衆人癡癡呆呆看着,那骨臉闊腮的頭目顫聲道:“大哥,這厮身懷異寶,必不是尋常人物,我等怕是真惹上大麻煩了。”
那赤須頭目将牙一咬,目中露出狠厲之色:“怕他甚麽?且叫兒郎們把魚镖、弓箭盡數取出,他若敢來,先射他做個刺猬。哼!我兄弟半世縱橫水中,難道還怕官兵圍剿麽?”
這正是:人無雙翅島難逃,我有寶鞋浪踏高。此去歸來兵馬衆,武家兄弟入波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