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恭退開幾步,倒提長槍,爲三個兄弟掠陣,場中三人,早已戰得不可開交。
源氏剩下三個天王,卻無死去的“扶桑神槍”那般高大,便似三個高大人類戰士,對上三個霍比特人一般。
不過這三個“霍比特人”,卻也各有所長。
金太郎使一柄大鐵斧,那斧長四尺,連柄都是鐵鑄,斧面大如車輪,斧子與他身體幾乎等長,重約六十五斤,這般分量,一般人雙手都難舉起,卻被他單手運使如飛。
尤爲可怕者,斧柄末端還鑄着一條雞蛋粗鐵鏈,他右手運斧,長長鐵鏈橫過胸前,纏于左腕之上,這條鐵鏈,又有七八斤之重,能夠擋纏兵刃,若是掄轉開,足有一丈遠近。
以此斧分量,一旦奮力擊出,怕是城門都能一擊而碎。
他這巨斧忽近忽遠,沉重無匹,栾廷玉一條槍使得發了,兀自被他逼得連連後退。
曹操驚歎道:“好個力士,可惜不曾帶挈鐵牛同來,不然倒是好對手。”
悰子隐在衆人身後,見栾廷玉有些束手,不留露出急切之意,低聲道:“這個怪童丸來曆非凡,據說出生即被棄于山林,被山妖收養,與野獸爲友,自小和巨熊相撲爲戲,怪力無窮。那源賴光上洛時與之相遇,收爲家臣,取名坂田金時,此人不通世事,狂野奔放,唯對源賴光極爲忠義。”
曹操聽她說及此人來曆、性情,眼珠一轉,已有定計,當即開口喝道:“栾教師,悰子教你但以巧取,莫求力敵。”
栾廷玉聽罷,心中猛醒。
他初始小觑對方锉矮,一心速勝,長槍展開,勢如奔雷,誰料槍斧一交,隻覺對方力大異常,震得自己手臂酸麻,隻得後退洩力,然而舊力猶未盡洩,新力卻又摧來,一時又是驚怒,又是不服,越發加力硬拼。此刻得了提醒,方才醒悟:啊呀,我何必非同他拼氣力?他這斧法威猛便威猛了,卻少精妙變化,我當遊鬥取勝。
這時金太郎鐵斧劈落,栾廷玉不再硬擋,側身一轉避開大斧,長槍點向對方腰肋,金太郎甩動鐵鏈去砸槍,栾廷玉那杆槍卻是蓦然一收,步法再轉,槍随身走,忽又刺向對方後腰,待金太郎轉身揮斧,早便收槍轉開,又紮向對方面門,一時寒光凜凜,槍影亂飛——老曹不由一笑,這是“唯快不破”的打法,正适合對付金太郎這樣巨力之士。
其實他二人這般打法,倒同此前孫安大戰克萊娜相似,都是一人圍着一人遊走相纏,欲要以巧破拙。
所不同者,孫安雙劍展開,風雨不透、穩若泰山,剛拙之餘,絲毫不失巧妙。
金太郎卻沒這等精絕招數,一味仗着自家力大,此刻被栾廷玉帶的不斷在原地飛轉,手中大斧、鐵鏈漸漸淩亂,跟不上栾廷玉的疾步快槍。
栾廷玉搬回局面,松了口氣,高聲道:“栾某多謝悰子姑娘指點。”
悰子面紅耳赤,輕聲責怪曹操道:“我、我何時指點他了?你這個人好過分,分明是你要指點,偏偏栽在我頭上……”
曹操低聲笑道:“若不是内親王說起此人來曆,我如何能看出此人悍勇莽撞?栾教師亦是個老實人,若無内親王這般聰穎女子相幫,哪裏是那怪物得對手?”
悰子嗔道:“伱便隻會爲自己兄弟說好話,他那厮哪裏老實了……”不由想起今日被栾廷玉救出時的光景,想起臀後那些膩滑,一時面如火燒。
此時孫安和渡邊綱也自戰得激烈,孫安左劍疾如暴風驟雨,右劍似壓頂泰山,一劍輕靈,一劍沉猛,竟是一人同時施展出兩門劍理迥異的劍法,克萊娜、焦挺等都看得目不轉睛。
克萊娜喃喃道:“這漢子劍法之高,已可開宗立派,他又身長力大,天賦、劍術可謂俱臻于頂,哎,我果然敗得不冤……”
焦挺更是一副深受啓發模樣,不時将手中雙刀揮動,顯然頗有所得。
渡邊綱号稱四天王中武藝第一,人稱“無雙の剛勇”,手中名刀“鬼切”更是吹毛斷發,面對孫安這等驚人劍術,他依舊勇往直前,将鬼切舞成一團白光:管你是快、是重,我隻顧與你對砍!但聽刀劍撞擊聲不絕于耳,火星四濺,倍顯激烈。
曹操卻是隻看了兩眼,便移開目光:孫安之劍剛柔并濟,渡邊綱的刀法卻純走剛猛一路,所謂剛不可久,他的刀術雖亦高明,但無倫個頭、臂長、力量均差了孫安太遠,這般強拼,縱然一時平分秋色,卻又豈能持久?隻待氣力稍竭,便是落敗之時。
許貫忠與碓井貞光之戰,卻有是另一番模樣。
碓井貞光的武器極爲罕見,乃是一把長柄巨鐮,有名的喚作“石切丸”,柄長五尺,裹滿陰陽符箓,刃長三尺,彎曲尖銳,掄舞開來,劈、勾、拖、砸虎虎生風。
許貫忠卻是不緊不慢,甚至帶出陣的長槍,都倒戳在丈許之外的泥土中,雙手攏于袖中,純以身法閃避對付攻勢:矮身、側讓、跳躍、倒躍……若說那巨鐮勢如狂風,許貫忠便似風中燕子,翻滾靈動,仿佛無半點分量般飄忽。
鬥了一二十招,碓井貞光大喝一聲,巨鐮兇悍橫掃,貫忠縱身而起,形似大鶴沖天,不料那碓井貞光忽然飛快揭下鐮柄上一道符箓,口中疾吐幾個古怪音節,揮手将符箓甩出,那符無火自燃,化作一團火球疾射而去,曹操等俱是一驚,卻見許貫忠于空中仰身,倒翻一個筋鬥,那火光幾乎擦着胸口打空。
碓井貞光再次大喝,單手握着巨鐮尾柄奮力掄起,巨大鐮刃自下而上劈去,這一下更是兇險——許貫忠此時人在半空,頭上腳下,眼見已是萬難閃避,曹操等不由失聲驚呼!
然而就在鐮刃及身的一霎那,許貫忠一聲清嘯,袖中雙手蓦然抽出,一條細細鐵棒被他握住了兩端,往下一探,正頂住了鐮刀勾刃,順着勾刃弧度往下一滑,身形借力一翻,兩腿叉開,竟是穩穩坐在了碓井貞光雙肩之上,便似騎馬一般。
碓井貞光大驚,他一生厮殺,何曾遇見這般怪異招數?當下便要揮鐮往自家頭頂反砍,許貫忠卻是更快,提起一隻手掌,嘭的一下,不輕不重拍在碓井貞光的百會穴上。
碓井貞光身形一凝,那鐮刀也停在了半途,他呆呆站在原地,雙目、耳眼中緩緩流出血來,随即往下緩緩軟倒。
許貫忠就勢站在地上,彎腰取了他的巨鐮,打量兩眼,又拔出自己槍,徑自回返本陣,卻将鐮刀遞給了樊瑞:“樊兄,這兵器邪性得很,不知可能入兄台法眼。”
樊瑞大喜,連忙接過細看,歡喜無限:“這個兵器當真罕見,若是馬戰,上割人首,下勾馬蹄,不說妙不可言,也能出其不意。尤其這些符箓,甚爲珍貴,且小弟待回頭慢慢研究……哈哈,多謝貫忠兄厚賜了。”
這時忽聽場中一聲慘叫,衆人連忙望去,卻是孫安一劍揮落渡邊綱的頭顱,腔子裏的血直噴出丈餘高,便似個噴泉一般。
孫安氣不長出,見那鬼切刀落在地上,明亮若秋水,心中一動,彎腰拾起,又上前扯下屍身上的刀鞘。
城上源賴光看得大怒,拍着城牆怒罵不止——
先前巨鐮被許貫忠取走也罷了,不料孫安竟也有樣學樣,取了鬼切刀去。原來那鬼切刀,原名卻是叫做“髭切”,和另一把稱作“膝丸”的名刀,本爲一對,乃是源氏傳家之寶,号稱“源氏の重寶”,授予渡邊綱使用,誰料竟被孫安掠去。
孫安不理會他叫罵,拿刀回了本陣,直走到克萊娜身前,抿了抿嘴唇,将刀遞了過去。
克萊娜一愕,瞪大碧藍雙眸,驚奇又茫然地看向孫安。
孫安被她看得幾欲改名孫不安,很是尴尬的抓了抓腦袋,口中喃喃道:“大和尚,這扶桑刀很是銳利,我想正好你會使,倒不如給你,那個叉叉劍有些拙長,其實不大合你的刀法。”
克萊拉之所以使七叉劍,隻因用慣的太刀被曹操砍斷,才不得不借此劍應對曹操寶刀鋒芒也,如何不知道此劍長拙,其實不合自己路數?
反而這把鬼切,形制長短,與她原有武器很是相似,鋒銳更是倍增,心中豈有不想要的?隻是一時不曾想到孫安之所以拾來,竟是專程要送給自己。
望着孫安不安的模樣,和他戰鬥時的沉穩威猛相映成趣,不由輕笑出聲,随即兩朵輕紅飄上臉頰,伸手接過鬼切,輕聲道:“那……我便收了,謝謝你啦,還有,我這和尚本是假的,如今既然露了相,你叫我克萊娜便是。”
孫安大喜,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些什麽,隻是連連點頭憨笑,兩隻大手一時抓抓後腦,一時拽拽褲子,便似無處安放一般。
老曹看在眼裏,孫安忠厚高壯,克萊拉亭亭玉立,站在一處,恰是一對璧人,又見他兩個對望一眼,同時含羞扭頭,不由暗暗好笑,心道:本想着番人配番人,她和阿裏奇恰是一對,沒想到孫安兄弟倒是愛這調調兒,也罷,克萊拉本就敗在孫安手上,大約也是天緣湊巧了。
老曹這裏自在悠哉地想着拉郎配的破事兒,宮牆上源氏昆仲卻是痛斷肝腸!
眼見麾下四天王凋零殆盡,隻剩一個金太郎還在苦戰,源賴光猛然搶過一張長弓,一把抓了五支箭,連珠射向栾廷玉,口中怪叫道:“金太郎休戀戰,速速回來!”
金太郎聽了,趁着栾廷玉揮槍抵擋連珠箭,果然扭頭就跑,口中兀自大吼:“你等着,你等着,兄弟們的血海深仇,将來必有所報……”
話猶未落,人已奔至牆下,斧頭甩起背上,伸手一扯繩索,便欲登牆而上,不料一道烏光疾飛而至,正砸在金太郎後腦上,金太郎隻覺嗡的一下,眼前一黑,随即背心一痛,低下頭來,卻見一截槍尖自心口冒出,欲回頭望望是誰傷了自己,卻覺一身引以爲傲的力氣飛速消退,隻得勉強擡起頭,望着源賴光一張悲痛的老臉,強擠出一個笑容:“主上,太郎不能在陪你殺敵了,敵人勢大,主上退、退兵吧……”
說罷腦袋一垂,矮挫而結實的身體,軟軟靠在了宮牆上,就此死去。
源賴光在牆上自然看得分明,卻是栾廷玉先從腰中解下一個鐵錘,還不待他示警,便帶着勁風直砸到金太郎腦後,随即又見栾廷玉把槍頭擰了下來,脫手一甩,化作一道寒光,沒入了金太郎的後心。
源賴光一生征戰,多由四天王相伴,名爲主臣,實爲兄弟,一時間痛斷肝腸,忽然大吼一聲,猛地退開左右扶住自己的兩個弟弟,縱身從城牆上月下,抽出腰間寶刀,狂叫着撲向栾廷玉,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這厮把槍頭都甩出,手上等于隻有一條棒子,我有寶刀在手,必能斬落他人頭,爲四天王報仇!
也不怪他自信,他手中所持,乃是名匠安綱得意之作,曾以此刀斬殺扶桑第一大盜,被世人譽爲“妖魔之首”的酒吞童子。
那酒吞童子武藝非凡,又通“飛頭”妖術,照樣死在他和四天王聯手之下,被他安綱刀斬落頭顱,因此此刀方才得名“童子切安綱”。
栾廷玉本想着四個兄弟出戰,其餘三個都斬殺了敵手,豈能獨有自己讓人跑了?因此施展辣手,卻不料竟将敵方主将激怒,不管不顧躍下城牆來殺自己,一時又是驚奇又是喜悅,心知對方多半是看自己飛出銅錘、槍頭,隻剩一條槍柄,很好對付的模樣。
當即大步迎上前去,口中高聲曆喝:“哈哈,你這厮來得正好!今日便叫你知道我栾廷玉的綽号,爲何偏偏叫做‘鐵棒’也!”
有分教:一生功業化泥塵,源氏賴光欲斷魂。美女自應配好漢,名刀何妨贈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