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恭見金彈子狂沖而至,面色愈發沉着,深吸一口氣,攥緊畫戟縱馬迎上。
粘罕已屬力大之士,文恭憑借技巧打出爆發力,倒也未必輸他。然而金彈子更加天生神力,氣力之巨,遠勝乃父,實已到了技巧難以企及的境界,所謂“一力降十會”,不外如是。
然而方才兩人交手兩招,史文恭卻已看出,金彈子畢竟年少,一身氣力固然驚人,錘法傳承亦見高明,卻終是未至圓融無漏之境。
武行之中,早有老論:錘棍之将,不可力敵。概因這等兵刃,非力大者難用。然而真正能以錘、棍威震天下的,曆來也不爲多,這是爲何?便是若單憑氣力駕馭兵刃,招式轉換之間,難免失之滞頓。
真正錘棍大家,必是以自家氣力爲基,再将兵器之慣性拿捏的通透明白,這才能運轉如意、以至于渾然無間。
在史文恭看來,金彈子至少數年之後,才能真正問鼎此等境界。
而如今,隻要想法應付其神力。
轉瞬間兩馬相交,金彈子暴喝出聲,迎面便是一錘,史文恭右腳一磕馬腹,戰馬瞬間橫跳開去,放那一錘走空,金彈子身不由己往前微傾倒,史文恭閃電般一戟刺去,金彈子左錘探出,存心震飛他的兵刃,不料史文恭那戟收發由心,随即一收,縱馬蹿至金彈子身後,橫戟一掃,金彈子忙使個“龍抖尾”,揮錘後打,史文恭收戟,跳開再刺……
兩人這番交手,史文恭真個把一身殺法淋漓盡緻施展,隻見他:上控其兵,下控其馬,腰爲中樞,調和人馬力相協,那匹馬搖頭擺尾,前蹿後跳,馬上文恭一杆畫戟神出鬼沒,變幻莫測,金彈子空把大錘掄得嗚嗚風響,卻連史文恭汗毛也難碰到。
然而史文恭想要取勝,卻也甚難,金彈子兩口大錘,便似兩個盾牌,微微移動,便遮護住老大面積,尤其蘊含巨力,史文恭實不願同對方兵刃交擊。
這般一來,縱然以精妙招數造出破綻,一旦攻去,金彈子奮力一錘,什麽招數也自破解了。
兩個翻翻滾滾打了三四十招,除了呼嘯風聲,馬嘶蹄落之外,竟無一下金鐵交擊聲傳出。
金、宋兩邊好漢,各自都看得驚呆。
于金國衆将而言,除普風和尚外,再無人看過這般精妙至毫颠的殺法。
于曹操兄弟而言,亦從未見過史文恭這般惡戰,這等戰法,可謂把技巧運用到了極緻,便似在百丈高山上走鋼絲一般,看着高明無比,其實極耗精神,稍微不注意,便是全盤皆輸。
因此場中衆人都看得目不轉睛,連呼吸都不敢粗重了,生怕打擾場中的比試。
這正是——
觀者如山神色驚,争鋒各擲死生輕。
唐初元霸重出世,漢末奉先又轉生。
錘若魔王思滅世,戟如怪蟒欲成精。
男兒意氣多慷慨。爲報知音各奮兵!
兩個你來我往,一直戰到七八十合上,都不由汗流氣喘,忽然金彈子一錘擊出,史文恭縱馬一跳,不料金彈子的坐騎一聲悲嘶,前蹄一軟,望前便倒。
金彈子重錘猛砸,那重心本就在前,這一跌猝不及防,當即被離鞍飛出,一張本就醜陋的面孔重重撞在地面,頓時血光濺射,一聲沒吭便即暈死。
金國衆将,連着皇帝阿骨打在内,齊聲大叫“哎呀!不好了!”
史文恭望他倒地,心中殺心猛地一熾:此子天賦驚人,今日若不殺他,将來再要殺他,卻是千難萬難!
這當口,卻聽曹操高叫:“哎呀,不好,快快救人!這一場且算平局罷了。”
史文恭這才回過神:若是下毒手,卻是連累了兄弟們,罷了,日後若再相逢,我使出鬼哭槍,照樣取他性命便是。
當即下馬,上前看視金彈子傷勢,女真人中,幾個和粘罕親近的将帥亦奔了來,七手八腳救起金彈子,但見昏迷不醒,一個鼻子拍得平平無奇,滿臉都是鮮血。
阿骨打親眼見了金彈子武力,豈忍失之?連忙教傳禦醫前來看顧,幾個禦醫匆匆趕來,上下檢查一回,禀告道:“托陛下洪福,小郎君筋骨健壯,雖然摔塌了鼻梁,性命卻是無礙,将養些日,又是好漢一條。”
阿骨打聽了放下心來,下令擡去醫館用心診治。
隻可憐粘罕、金彈子父子,想于人前顯個聖,卻在醫館會了師。
“噫!怎地不摔死這小鞑子!”阮小七低聲抱怨,方才金彈子那等身手,看得他膽戰心驚,心知這虧了場上是史文恭,若是換了自己,怕是兩錘子便要了賬。這等異族猛将,自是巴不得他一跤跌死。
周通嘿嘿一笑,摟住阮小七咬耳朵道:“莫看這厮本事高超,有道是神通不敵天數,今番摔斷了山根,敗了運途,将來必然短命。”
這時卻見粘罕之父、國相完顔撒該,怒氣沖沖上前,腰間戰刀拔出,金彈子那匹馬兒摔斷了腿,正努力提起腦袋,希律律呼痛,被這老兒趕到近前,拽着馬耳一刀,将偌大個馬頭劈下,口中怒罵道:“無用的畜牲,險些害了我孫性命!”
曹操等人都是一震,這老兒六十也不止了,女真人本就顯老,越發看着枯幹蒼老,不料仍有一刀斬落馬頭的氣力,其族之悍,觑之可知。
林沖搖頭,低聲道:“可惜一匹良馬,哎,他那般兵刃,原本就難覓坐騎。”
那個金彈子兩口大錘,着實太過沉重,要不他堂堂粘罕之子,爲何隻穿皮甲上陣?便是因爲兵器太重,欲盡量給馬匹減負也。
他那大錘發去收回,中間力道,何止千斤?卻都是馬兒四條長腿承擔,隻是今日戰得太久,那馬終究承受不住,看似是意外,其實卻是必然。
這便是坐騎對于武将的重要性。
便如史文恭的白龍馬“雪骕骦”,這匹馬本是高俅所有,這個老貪官,身處太尉之尊,千挑萬選弄得這匹寶馬,本是圖将來上陣靠它保命的,不料惡有惡報,死在林沖之手,史文恭卻是手快收了此馬,若非如此,以他今日近乎人馬合一的打法,一般良駒,哪得這等靈性、本事?
女真人長于馬背,林沖能看得出來,他們也自看得出。
阿骨打沉吟片刻,忽然道:“今日金彈子雖然未曾赢過大宋将軍,但其本事,有目共睹,實乃我完顔家之驕兒也。他日後長成,兵刃說不定還要更重,若無一匹寶馬,如何爲國出力?朕那照夜玉獅子,且牽上來。”
不多時,有馬夫牽了一匹白馬上前,那馬兒往人前一站,衆人看在眼裏,都不由目露迷醉神色。
隻見那馬,白如雪練,通體上下無一根雜毛,頭至尾,長一丈有餘,蹄至脊,高八尺開外,端的是一匹日行千裏的絕世寶馬,比之史文恭的雪骕骦,絲毫不弱分毫。
阿骨打指着道:“這馬兒才兩歲多,寶馬晚熟,朕尚不曾騎過,本待再養訓一載,騎了去伐遼,如今想來,你衆人也不會放朕沖鋒陷陣,要這寶馬,除了好看,再無别用,倒不如送給金彈子侄孫,算是賞他今日代父力戰的一番孝心。撒該,你且替伱孫兒收了。”
完顔撒該眉開眼笑上前,牽住那馬細看一回,笑道:“多謝陛下賞賜,金彈子那熊孩子,怕是要高興瘋了,待他傷勢略好,讓他自己入宮謝恩。”
又細細打量那馬,笑容愈盛:“此馬雖然好極,但在陛下馬廊中,過于養尊處優,卻是少經了風霜。回頭老臣叫人牽去旗杆嶺下喂養,每日和馬群跑動跑動才好。”
他所言那個旗杆嶺,乃是大金一個養馬所在。
阿骨打笑道:“既然給了你家孫兒,自然任你當爺爺的做主。”
撒該牽了馬去,阿骨打又看向史文恭,溫言道:“你雖不是朕的臣子,然而在我宮中獻武,一勝一平,手段本事,讓我等眼界大開,豈可無賞?”
他将史文恭上下一打量,笑道:“你這等猛将,賜你金銀,不免小觑了你,然而朕觀你之馬,乃是難得寶馬,腰中之劍,形制奇古,隻怕也有來曆,你那杆戟,我們女真人卻使得少,甲胄而言,呵呵,女真铠甲,卻不如你宋國精細……罷了,看你懸弓帶箭,該也善射,朕當初大破耶律延禧時,他落荒而逃,佩弓失落,爲我所得,就以遼帝之弓賞你罷!”
此言一出,多少女真将帥一起動容,有人就不管不顧叫嚷起來:“陛下,這弓臣等求了多次,你都不給,如何輕飄飄賞了外人?”
阿骨打面色一肅,喝道:“都住口!這員宋将,大敗粘罕,金彈子那等奇才,也未曾讨了好去,朕如何不能賞他?你等若引以爲恥,便當加倍發奮,立下大功,朕的好東西,悉由你們讨要!”
衆臣工見皇帝發怒,都低下頭不語。曹操微微歎口氣:好個阿骨打,一把弓送出,顯得公平大度之餘,更教自家衆将知恥而後勇,當真是步步皆算。
不多時,内侍取了那張遼帝遺弓,用個生漆大盤子捧着,來到史文恭面前,史文恭不由爲難,看向曹操,曹操起身抱拳道:“陛下,如此寶弓,乃陛下功業之見證也,我等外臣,豈宜收取,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阿骨打眨了眨眼,下巴一擡,霸氣四射:“武節度此言差矣,見證朕之功業者,上有天地,下有萬民,豈在一弓?再者,契丹煞大國土,被我殺散,我如今煞是大皇帝也!朕口即開,天地尚須從我,豈有收回之理?”
曹操苦笑一聲,知道難逆其意,當下施禮道:“卻是外臣失言,還請陛下勿怪。兄弟,陛下所賜,且謝而收之。”
史文恭放點點頭,高聲道:“多謝陛下賜弓!”上前取弓在手,看也不看,便插在了弓袋裏。
阿骨打暗道:這個武節度果真不凡,手下兄弟真個如臂使指一般!若是喚了别人,聞知此弓來曆,豈有不觀摩細看的?嗯,我倒不怕他幾個戰将勇武,隻怕這等能收服衆人之心的英豪!”
他原本就看曹操非同等閑,如今戒心更勝,隻是諸般情緒,不露于面,微微笑道:“好了,酒也喝了,比武也看了,看看天色漸晚,朕亦有些疲了,汝等……”
阿骨打正要散了衆人,忽然聽得鸾鈴聲響,馬蹄登登,好奇看去,卻是一匹五花馬,馱着一個女将,穿一身魚鱗細铠,提一口細細長長的眉尖刀,自顧來到場中,開口道:“父皇,今日粘罕大哥,金蟬子賢侄先後失利,失了我國顔色,此事卻由女兒而起,女兒不才,讓父皇憂心,故此求父皇允肯,讓女兒與宋将一戰,赢回我國體面。”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大金國公主完顔烏璐也。
阿骨打聞言,不由皺眉:“胡鬧!軍國大事,豈是由你亂來的,速速退下。”
烏璐泣道:“女兒隻想爲父皇分憂!我平素習武刻苦,父皇亦知,難道隻有兒子能爲你厮殺,女兒便不能嗎?”
阿骨打畢竟疼愛此女,見她流淚,便覺不忍,又憐她總是一番孝心,長歎口氣,溫言道:“傻孩子,你自己想,大宋皇帝派人萬千裏來尋朕,必然都是精兵強将,你的武藝雖然不弱,又如何勝的真英雄?”
烏璐聽他口氣軟了些,頓時來了勁:“今日之事,一半由女兒起,一半卻是那個賽霸王周将軍多口!我也不找旁人,隻求和那周将軍一戰,看一看他賽霸王究竟有何本事!”
她這話一說,阿骨打心中倒是一動,他是何等人傑?史文恭冒充周通徒弟,先開始不曾在意,後來一看史文恭身手,便知中了宋人的調包計。
遠國結交,彰顯武力,乃是題中應有之義,若是周通真個是師父,他兩個年紀相近,武藝該比史文恭更高才是,由他出馬,豈不更加穩妥?可見其中有詐。
自家女兒的本事,他也了解,雖然比不得那些大将,一般武将,卻還未必勝得過烏璐哩。
當即徉做無奈之狀:“哎,罷了罷了,且随你意!周将軍,小女刁蠻,倒要請你指點指點她的武藝。”
周通看烏璐那嬌俏面容、認真神情,早已心醉,又見她躍馬揚刀,威風不凡,更加意動,想道:這個小女子,能有多少武藝?我且一展身手,叫她佩服佩服,豈不大妙?
有分教:姑娘躍馬容顔俏,漢子橫槍心底騷。欲教人誇身手好,不辭泥土染征袍!
電腦鈍死了今天,打一行字半天才顯示,一卡一卡,着實煩躁。明天拿去重裝個系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