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徐京死訊,饒是王煥、張開戎馬一生,心如鐵石,也不由灑落兩滴老淚。
曹操歎息一聲,勸道:“兩位老将軍,還請節哀。”
王煥搖了搖頭,難得露出嚴肅神色道:“瓦罐井上破,将軍陣前亡,徐老猿死在戰陣上,正乃我輩爲将者本分也。隻是這個‘四足蛇’素來精明,一生履險如夷,不料竟還死在我等之前。”
兩人又向武松抱拳道:“倒是多謝武二郎爲徐老猿報仇,又救了老韓。”
武松側身不受,道:“都是爲國出力的好漢,換誰不如此行事?”
到了這地步,兩大節度自然無顔再索要什麽降将報仇,曹操也體諒他二人心境,暗自将那幾個降将都調去關後大營駐紮,彼此眼不見爲淨,這才請得兩位節度使入關,擺下宴席痛飲。
衆人就席間商量好如何書寫捷報,曹操将壺關功勞盡數相讓,威勝軍破田彪功勞也讓出一半,隻道是兩大節度使破了壺關,同曹操南北合擊,大破威勝軍。
兩大節度使聽了大喜,齊贊曹操仁義、有人情,曹操又将壺關所擒俘虜、錢糧相贈大半,以補其連日攻關之損耗。
次日,曹操兵出壺關,經過衛州,使快馬赴黃河上遊召來水師,分出六萬軍馬,以杜壆、李逵、牛臯、滕戣、滕戡、馬靈等爲将,船兒載了直奔山東。
他自家隻帶餘下一萬人渡河,離汴京三十裏安下營寨,令鈕文忠引一幹偏将坐鎮營中,早早閉了營門,不許一軍輕出,這才帶了武松、盧俊義、時遷、卞祥四個,以及數十個個老成的親兵,使一輛小車兒載了範美人,并将田虎僞王府中所得珍寶裝了五大車,入城直奔童貫府上,包了個沉甸甸門包,聲稱:“小将武植,得勝歸來,拜見恩相”。
這一日乃是十月廿一,童貫正在書房同人喝茶,聞報說武植求見,當即大笑:“我隻道山多賊勇,怕這厮到年前都不得成功,趕不上吾等計劃,不料此時便回,倒也算得力了——可見我等行此大事,天亦助之!諸君且安坐,老夫先去見見那厮。”
那幾人都恭恭敬敬起身,送童貫離去。
童貫在曹操背後滿口“這厮、那厮”,當面卻是給足顔面,親自來到門口迎接,引着幾人入了客廳,賜座上茶,曹操便将沿途戰事、諸将功勞一一告知,便連如何與諸節度使分功也未隐瞞。
童貫聽了大喜,連連點頭道:“難得你有這番心胸,這十個老貨同氣連枝,自成一體,向來自大。他們知道你是我的愛将,如今受了你這番人情,日後伐遼,不由他們不用命也。”
再看武松時,便加倍順眼,當即做主,要報奏武松爲七品武翼大夫,授高唐州都統制一職,令他不日即去上任。
曹操心中一動,那高唐州原本知府,乃是高俅從弟高廉,征梁山時爲周通所殺,這般看來,卻是童貫意欲搶下高俅原有的勢力。
當即趁機道:“恩相,舍弟兵法、武藝俱佳,足以獨當一面,卻是個直性人,怕和文官難合,在下家鄉有個黃知縣,素來與武某兄弟交好,若得此人在高唐州主政,異日攻遼,必有大用。”
童貫連連點頭,道:“伱這想頭,着實有理,且放心,此事盡在老夫身上,定叫你等後顧無憂方好。”
曹操笑道:“此外還有一樁事情須禀告恩相,此番打下田虎老巢沁縣,得了一個女子範姬,實有傾城之貌,末将私心想着,如此絕色,除官家外,誰有福緣享用?因此一并帶來恩相府上。”
童貫微微一楞,随即笑道:“難得你這等猛将,還有這番巧思,且請上堂來,容老夫觀之。”
曹操随令時遷去引範美人來見,不多時,那美人款款走了入堂,堂中仿佛忽然一亮,便連盧俊義這等素來不愛女色的好漢,都看得呆了眼。
童貫失聲道:“啊呀,真個是傾國傾城體貌,閉月羞花姿容!”
他看罷範美人,再看向曹操時,不由暗起警惕之心,心道這等佳人,我一個沒卵的尚且心動,你這厮居然舍得獻出,可見得必是個野心勃勃之輩。
便笑道:“官家得了此女,怕比滅了田虎還要高興,這番功勞足以讓你直上青雲,且待老夫安排一番,由你親自去獻美人,也算酬你千辛萬苦一番惡戰。”
曹操心想罷了,我和你那官家當初在師師家裏,可是打過照面的,大家不見猶可,若是見面,怕是異族未到,曹某先把這汴京殺成個血海也。
連忙擺手:“恩相,末将乃是你麾下将佐,末将的功勞,就是恩相功勞,再說我輩武人粗魯,官家卻是天人般精妙的人物,豈能污了他眼眸?末将萬去不得,隻由恩相獻美便是。”
童貫何等人物?曹操是否誠心,自然難瞞過他的眼,一見曹操拒絕之意極堅,卻是懷疑起自己先前判斷來。點點頭道:“如此也罷。”當即叫人,收拾一處小院,請那範美人暫時入住,沐浴休憩,要待養好了精神,再找機會獻寶。
待那美人下去,童貫目不轉睛望着曹操,嬉笑道:“小武,老夫當你是自己人,且問你句實話,這等美人,凡是男人看了,甯願殺頭也要染指,緣何你便舍得獻出?”
曹操這才察覺出童貫的懷疑之意,暗罵道:老閹賊,恁般多疑,原來先前讓我親自獻美,竟是試探!
面上卻是露出一絲自苦神色:“不敢瞞恩相,若是在下有舍弟這般容貌,這個女子,怕是當真難舍。隻是恩相且看,在下這番形貌,那女子縱然暫時屈從,又豈甘心?日子久了,必要生出許多是非……”
說罷低頭歎出口長氣:“其實莫說這個女子看不上,便是當初想要報國當個禁軍,也因身形短小,難得如願。要不是劉老将軍照拂,又有恩相不以形貌見棄,屢加提拔,吾又豈有今日?”
他這一番話,雖隻短短幾句,卻是頓時打消了童貫疑慮,童貫聽得不住點頭:禁軍招兵一向有“兵樣子”做參考,似他這等矮漢,的确難入門檻,也隻有老夫這等人,見他有才,便肯重用,若換了高俅、蔡京之輩,誰肯多看他一眼?怪不得他對老夫忠心如此!
疑慮一消,甚至還起了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惆怅情緒:老夫一表人才,可惜胯下無卵,這厮雖然有卵,可是身矮貌陋,那些隻重皮相之輩,哪裏曉得我們這些男子漢心懷丘壑?
當即起身,拍着曹操肩膀,正色道:“你如今也是一方節度使,他日老夫揮兵滅遼,你好生努力,公侯之位,誰言不可及?堂堂丈夫,卻不必以形貌自苦。”
曹操暗道我自苦你阿娘,臉上露出感激神色:“恩相金玉良言,末将銘記于心。”
又讓武松去将五輛裝滿财寶的車兒推到堂前,引童貫去看了一遭,童貫越發眉開眼笑,和顔悅色道:“難得你有這番孝心,可見老夫識人眼力不錯。”
想了片刻,又道:“且讓你這幾個小兄弟等一等,你同老夫去書房,引見幾人給你。”
曹操恭恭敬敬随他去了書房,裏面早坐着三人,見人來,一同起身。
童貫咳嗽一聲道:“且爲汝等引見,這一位,便是老夫提拔的青州節度使武植,汝等不要以貌取人,武植雖不高大,卻是心雄萬夫,誅王慶、斬田虎,功勞赫赫,在江湖中亦有名望,山東河北好漢,都稱爲‘武孟德’,吾觀其用兵,果有當年曹孟德之勇悍,觀大宋武人,除老夫外,便連種相公也未必能出其右。”
曹操連忙抱拳:“啊呀,恩相此言,武某愧不敢當,戰事種種,若非恩相指揮得力,末将等哪裏能獲微功。”
童貫滿意一笑,指着另幾人道:“這幾位亦老夫心腹也,這一位是武義大夫馬政,爲人幹練沉穩,我欲舉其爲登州團練使;這一位乃是開國鐵鞭王呼延贊嫡系曾孫呼延慶,精通女真語,我欲舉其爲登州水軍統領;至于這一位趙良嗣,乃是天子親賜其姓,亦是聯金滅遼之計首倡者也。”
四人各自見禮,口稱久仰,寒暄一番,各自落座。
童貫大剌剌道:“天子已被老夫說動,下月起,改元重和,派人自登州出發,橫渡渤海,由馬政、呼延慶兩個爲首,去北地以買馬爲名,尋訪金國王庭,與其狼主商議夾擊遼國之事!”
看向曹操道:“本擔心你鏖戰不歸,卻喜如今及時回來,正是大幸。這一趟,你也休辭勞苦,且随着船隊同去,手下有那好武藝的兄弟,不妨多帶幾個,要知那些女真人開化未久,不識文采風流,一味尚武,難免有演武環節,你帶幾個好漢去,那等場合,也揚一揚我大宋的威風!”
原來如此。
童貫說到這裏,曹操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定位,這趟去金國,馬政、呼延慶負責談文,自己負責論武,以免異族小觑了宋人的武力。
當即抱拳道:“恩相放心!若說動武,末将麾下,着實有幾個健兒,若是折了威風,末将提頭來見。”
次日,童貫令曹操領兵先歸青州,馬政、呼延慶,亦叫赴登州準備,約好十一月二十日,于登州出海。
且不說曹操沿路奔波,隻說他走了三日間,童貫日日去看那範美人,這一日,見其唇紅齒白,氣完神足,匆匆趕路的疲憊之色已然盡去,當即大喜,細細囑咐一番,便請了官家來自家坐客。
待官家來到,童貫早布下美酒佳肴,先請官家入座,親手去把牆上紗簾掀開,露出畫在牆上的晉中地理圖來!
此時諸路軍馬的捷報先後已至,官家隻知打了勝仗,卻哪有閑情細看?正等着童貫替他講解呢,見了這偌大的地圖,頓時精神一振,笑眯眯喝口酒兒,夾口菜兒,吧唧吧唧一嚼,往後舒舒服服一靠,露出聽故事的神态來。
童貫道:“官家,先前王慶餘孽大鬧西京,河北田虎前後派了許多兵馬相幫,都被老奴設計一一剿滅,他這厮不識厲害,反而稱王,欲據表裏山河自立,老奴當時定下了四路分兵之策,那四路兵各自厮殺,卻是如此如此……”
他抖擻精神,聲情并茂,将曹操告訴他的那些戰事,添油加醋十分,一一說給官家知曉,凡是關節處,便說是自己預先備下的錦囊,曹操等照計而行。
“劉延慶、武植兩路,老奴叫他們自水路北上,料定賊兵初起,必無水師,果然那沿路賊兵,隻能在岸上幹瞪眼,被咱的大軍直殺到沁源,但是老奴又想,賊兵之中,未必沒有智謀之人,若有智者,必用水攻,因此備下的第一個錦囊,就是叫他們到沁源百裏時打開!”
“按老奴想法,若是老奴用兵,沒有水師和敵人厮殺,自然要築壩蓄水,待敵軍水師到了,放開堤壩,那些船隻如何經的起大水一沖?”
官家十分入戲,連忙吐掉口裏的酒,露出焦急神色:“啊呀,賊兵怕是想不到吧?不然朕的水師豈不是大糟其糕?”
“官家卻不必擔憂!”童貫自信一笑,神似諸葛之亮:“老奴那錦囊裏寫得便是:壩破水急,連船可破!”
官家一拍大腿:“妙哉!妙哉!那不是曹孟德的連環船?啊呀呀,高明啊,火計可破連環船,連環船卻恰可破得水計,這些船兒大小連在一處,任他風浪起,朕的将士亦當坐秋千也。”
童貫頓時大驚:“啊呀!陛下才是真正高明,臣爲破他洪水計,想了七個晝夜,方才想得出這條連環船計策,陛下卻是一聽即知,陛下呀,你若領兵,古今名将誰個是你對手?莫非這便是能者無所不能的道理?”
官家哈哈大笑:“樞密不必妄自菲薄,朕若無你錦囊啓發,怕是也要想上片刻才能想出破法,你且說後事如何?”
童貫笑道:“劉、武兩個節度使用了這條計,安穩如山,坐看浪來浪去,那些賊兵見了,隻道官兵有神仙助力,吓得紛紛投降。”
官家笑道:“如此說來,這一路卻是大勝。”
“大勝?不止哩!”童貫道:“他們一路下了沁源,臣還有第二個錦囊,裏面寫的,乃是田虎如何應付我四路征剿的對策!”
“臣早已料定,對付東西兩路,賊必然是以精兵勇将,倚險而守……”他一邊說一邊在地圖上比劃,言語愈發铿锵:“真正主力,必然北上,搶下太原,奪了雁門關,這樣一來,便和遼國接壤,我若剿他急了,徑直投遼國去,從此山西之地,不複我有也!”
“啊呀!好個田虎!”官家吓得打翻了酒杯,跳起身來,在地圖前細細觀看:“好險,好險,若不是愛卿看透了他的用兵,當真要給他得逞!”
童貫道:“臣錦囊裏寫的明白:三路阻擊,北路決戰,聯遼自守,不可輕忽!分軍奇襲,前後夾攻,太原城下,賊酋授首!”
官家聽得眉飛色舞,連聲道:“細細說來!”
童貫便将劉曹如何分兵,如何大戰太原,如何折了徐京,如何捉了田虎,按照自己的想象一通亂吹,吹得官家奇爽連連,不住飲酒,大叫道:“痛快,痛快!”
童貫這一番講訴,全是置果爲因,當真顯得戰事全局皆在腹中一般,把個官家聽得津津有味。
尤其說到私殺田虎一節,童貫道:“當時衆将拿了那個田虎,按着國法,本該押來京師,千刀萬剮才是正理,然而老奴卻是别有一個心思,因此令那幹将佐,就地剮了田虎。”
官家奇道:“這是爲何?”
童貫微微一笑,湊到近前半蹲,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官家可知田虎區區獵戶,如何搖身一變,竟然鬧出偌大動靜?”
一下給官家問住了:“朕這些日子,也曾左思右想,兀自不得其解。朕這天下,百姓安樂,四海靜遂,他這狗賊,如何敢反?如何竟有人跟追随他?實在令朕想不通也。”
童貫眼睛一瞪,揭開了謎底:“隻因田虎這厮,搶了一個絕世美人,這個美人不惟有傾國之貌,八字尤其貴重,大旺其夫!想這田虎,本是陋夫罷了,被此女一旺,竟然也成了草頭王!可惜他自己八字太過潦草,壓不住這股運勢,加上我大宋的猛将,都是天上星宿下凡來輔佐聖君的,這才将他剿滅之,老奴預先殺了他,正是要斷了他的運勢,然後打那美人主意!”
官家生性輕浮,最喜這等怪談,聞言信之不虛,大喜道:“竟有此等奇女子?你可曾得手麽?”
童貫道:“斬殺田虎後,我令武節度提一支勁旅,奇襲沁縣,一舉奪了此女!随後送到京城,如今就養在老奴府中!陛下,那武節度說得好:此等絕色,非凡人所宜觸碰,唯至尊方能享之!”
心中暗道:武植,你對我忠心耿耿,老夫自然有所回報,這一句話,抵你努力五十年也!
官家聽了大喜:“這個什麽武節度,愛卿替朕重重賞他,那個美人如今何在?”
童貫立起身,将手一拍,管弦絲竹頓時響起,童貫笑道:“官家,美人将來,老奴且退!”說罷望後就走,随即側門一開,一個絕世美人含情脈脈看向趙佶。
趙佶細細一看,頓時一道銀絲,自口角垂落,自遭踢傷後便一向低調的小龍,第一次在沒有烈性燥藥的情況下,鼓舞擡頭!
有分教:庭前耿耿立忠臣,帳内婷婷睡美人。美色忠心孰貴重?官家滿目唯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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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