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
蒙毅臉色驚變。
他此前并沒有想到這麽遠。
經過秦落衡點醒,才察覺到事情的不尋常。
楚地的确擅長内讧,但并非隻會内讧,而且三大氏族出事,本就是出自楚地貴族之手,雖因爲秦落衡的提前告密,讓這事多了一些變數,但楚地貴族并非都是死闆不懂變通,他們同樣選擇了随機應變。
甚至因十公子的拖延,還讓他們滋生了更大野心。
眼下
三大氏族意欲攪局,想通過攪亂楚地情況,借此讓自家逃出生天。
項氏、宋氏等大氏族,一直都不滿于現狀,隻是之前被三大氏族壓着,心中早就十分不爽,而後便通過谶語之事,意欲借助大秦的力量,将三大氏族給徹底推倒,同時聯合其他勢力吞并三大氏族的家産。
朝廷是被利用了。
被楚地大小貴族利用來驅狼吞虎。
不過十公子察覺到了,臨時做出了決斷,暗自在壽春埋了後手,想借此挑唆起三大氏族跟楚地貴族之間的内讧,進而消耗楚地的實力,隻是三大氏族跟楚地貴族都不是省油的燈,都不甘于任人擺布,進而做出了應對之策。
正如十公子所言。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三大氏族爲命運早已注定的蝦米,而在楚國貴族眼中,秦廷是那條小魚,然而在秦廷眼中,楚國貴族才是那條小魚。
隻是經過這段時間的時局變化。
變成了螳螂捕蟬。
原本互相利用的楚地大貴族跟秦廷紛紛化身爲了黃雀,但最終能把螳螂吃進肚裏的隻有一個,而這就要靠後續兩者的角力了。
想到這。
蒙毅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蒙毅道:“我前面小看了楚地的情況,本以爲就是楚地貴族間的内讧,卻是沒想到,這已然變成了另一種勢力的兼并,楚地這些貴族借着朝廷清理三大氏族的勢頭,開始有意的整合楚地,吞并以往不服的貴族。”
“若真讓他們得逞。”
“楚地的這些貴族恐會成大秦之患。”
這由不得蒙毅不擔心。
以往楚地雖爲秦廷所忌憚,但實則并不會太擔心,因爲楚地貴族繁多,内讧跟内耗都無比嚴重,根本就難以整合一體,一團散沙的楚地,又能對大秦構成多少威脅呢?
但抱成一團的楚地可就不一樣了。
集聚的力量更是非同小可。
秦落衡負手而立,透過轺車的車窗,目光遙遙望向天穹。
他還是小看了天下人。
他以爲自己算計的很精密,但天下人并非是傻子,又豈會看不出他的意圖?他們自然會做出相應的應對。
秦落衡回過頭。
淡淡道:
“事到如今。”
“最初的想法已行不通了。”
“三大氏族至少分了十路以上,劉季就算能夠全部探明,我們這次帶的兵力也不足以全部捉拿,而且楚地的貴族官員,恐也會暗中使絆,我們當黃雀的意圖其實已落空了。”
“眼下隻能退而求其次。”
秦落衡凝聲道:“按照劉季所說,送十副甲胄過去,而後抓幾個三大氏族的公子,從他們口中套出攜帶财貨最多的路線,然後将那些人追上拿下。”
聞言。
蒙毅微微額首。
但眼中也不由露出幾分不解
蒙毅道:
“公子此言有理。”
“隻是既然是詢問路線,爲何還要多此一舉?”
“直接從三大氏族的府邸中,抓一些人詢問不就夠了嗎?”
這時。
一直沉默的陳平開口了。
“不能。”
“至少不能太明顯。”
“現在情況明顯發生了變化。”
“十公子之所以安排劉季,一方面是不想打草驚蛇,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引人注意,若是楚地貴族知道朝廷在算計他們,保不齊就會生出異心,到時場面恐就有些壓不住了。”
秦落衡點點頭。
他其實并不想過多摻和進楚地。
尤其楚地還有項籍,對于這個殺神,他從不敢掉以輕心,上次魯縣,他就差點死在他們手中,這次隻帶了一千五百名士卒,又是在楚地腹地,若是楚地再發生一次暴動,他可不敢預測自己能不能再死裏逃生了。
他之所以安排劉季。
就是想打個出其不意,讓其他貴族在毫無反應之下,被他捷足先登,而後再順勢離場,繼而讓楚地貴族吃個暗虧。
何況就算在壽春抓了人,三大氏族恐也不會配合。
而且
隔牆尚且有耳,何況衆目睽睽?
他若是真審出了些信息,隻怕很快就會落到楚地貴族手中,以楚國貴族對楚地的了解,多半會比他更先得手,那他豈非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還給了項氏、宋氏等氏族壯大的機會?
這自然不是秦落衡想見到的。
他想當漁翁。
任憑螳螂在一旁捕蟬,他自巋然不動,等到螳螂足夠肥美,搶在黃雀之前,将這隻螳螂提前收入囊中,進而讓一旁等待多時的黃雀,隻能望而興歎,這才是他想要的。
蒙毅若有所思。
秦落衡道:“現在楚地貴族蠢蠢欲動,太早暴露出自己的意圖,絕非什麽好事,還會讓他們有所提防,到時恐更難以奏效。”
“而且”
“我們這次是爲解決三大氏族。”
“不要節外生枝。”
“隻不過放任項氏等氏族做大,也是絕不可能,因而在處理三大氏族的同時,必須盡可能的遏制項氏等貴族兼并的步伐,拖緩其壯大的時間,甚至挑起楚地貴族之間的争鬥。”
“而今一切推論其實都集中于一點。”
秦落衡目光澄澈。
蒙毅更是選擇了側耳傾聽。
陳平暗暗颔首。
秦落衡道:
“便是認定三大氏族已爲魚肉。”
“當然,這是必然的。”
“現在盯着三大氏族的,除了我們,還有楚地大小貴族,甚至還有楚地的大小官員,三大氏族恐根本想不到,他們離開壽春後,早已不同往昔,成爲了别人眼中的盤中餐。”
“三大氏族的子弟,到如今已無足輕重。”
“重要的是賣身契、田契和地契。”
“這三契才是關鍵!”
秦落衡面色肅然。
他其實對賣身契知曉的不多。
僅知的消息,還都是來自于陶舍,數天前,始皇把陶舍介紹給自己,而陶舍暗中給自己透露了一下楚地實情,他也是在那時知曉,三大氏族暗中一直在藏匿人口,也一直幹着人口販賣的勾當。
屈、昭、景三族,在楚地紮根數百年,對楚地的影響力巨大。
利益更是盤根錯節。
楚國之前奴隸制盛行,三大氏族數百年下來,獲得的奴隸更是海量,而楚國跟秦國不一樣,一旦被認定爲奴隸,便是生生世世、子子孫孫皆爲奴隸,而且都是三大氏族的私奴。
而今天下私奴販售并不陌生。
大奴一人值錢四千三百,小奴一人值錢二千五百。
這些都是明碼标價。
以往鹹陽買賣私奴屢見不鮮,隻是秦落衡從沒多想過,但經過陶舍的介紹,他才知道,天下的私奴買賣,其實大多都出自三大氏族,雖然始皇一統天下之後,變萬民爲黔首,名義上是重新給了奴隸身份。
但并沒有得到真正實施。
奴隸依舊是奴隸。
奴隸販賣其實一直爲三大氏族操持,三大氏族手下控制着多少奴隸,除了他們自身外,沒有外人知道,但據陶舍所言,至少都有上十萬人口,這無疑是個很驚人的數量。
這也讓秦落衡明白了爲何項氏等會發難。
三大氏族掌握如此規模的人口,卻不加以利用,反倒熱衷于沽價出售,這讓一心想着複辟複國的項氏、宋氏等貴族如何甘心?而且三大氏族買賣奴隸,每日謀取到的利潤更是海量,這又如何不讓人眼紅?
繼而才有了這次的谶語事件。
他之前以爲項氏等貴族是盯上了三大氏族的田契、地契,雖然當時也已經感覺到有些難以自洽了,但一時又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釋,但經過陶舍的講解,他才算是徹底明白過來。
他想岔了!
田契、地契,對尋常人家而言,的确很是重要。
但三大氏族在鹹陽關了十一二年,他們所霸占的田地,恐怕早就被地方官府和地方貴族豪強給霸占了,就算後續歸來,能要回來的終究是少數,三大氏族之所以如此遭人嫉恨,就是因爲手中掌握着大量奴隸的賣身契。
而這才是原因。
金玉無罪,但懷壁有罪!
現在三大氏族沒有了楚國公室支撐,也沒了長公子扶蘇的親近,他們又豈能如往常一樣,繼續掌握如此龐大的利益?
不過三大氏族自己也沒認清形勢,依舊想跟過去一樣,壟斷這豐厚的奴隸買賣利潤,這自然就會被群起而攻之。
眼下禍事已起,豈能輕易解決?
最終,三大氏族已落到了族滅身消的局面。
這實則是他們咎由自取。
三大氏族的家長,同樣清楚各方勢力圖謀的是什麽,所以一直沒有退讓,反而是想方設法制造變數,想借此讓族人能沖出包圍,進而借助着那些賣身契,再次東山再起。
而今。
楚地之事的重心早已發生變化。
現在的重點是賣身契!
誰能拿到賣身契,誰就将赢得這盤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