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屋外。
秦落衡長身而立,開口道:“現在可以說了。”
嬴騰道:“我前面打聽了一下,陛下今日隻召見了楊翁子将軍,楊翁子這幾月一直駐守在嶺南,這次之所以趕回鹹陽,是在嶺南打聽到百越可能有變,所以才星夜兼程的趕回來。”
“陛下染上的瘧疾恐就出在這上。”
“嶺南?”秦落衡蹙眉。
他并不懷疑嶺南發生了瘧疾,現在的嶺南并非後世的宜居之地,曆史上秦朝難以占領嶺南,就是因嶺南氣候過于惡劣,而且病害繁多,倒在這裏的士卒,大部分不是死于戰争,而是死于瘟疫疾病。
秦落衡道:“如此看來,楊翁子也感染了瘧疾?”
嬴騰搖頭道:“這暫時不清楚,不過據當時在殿内的宦官說,楊翁子觐見陛下的時候,的确偶有咳嗽,恐怕的确是感染了瘧疾。”
說到這。
嬴騰眼中也是閃過一抹冷意。
楊翁子自己染病就算了,還心急火燎的去見陛下,這很難不被他認爲楊翁子沒有不軌之心。
秦落衡卻是沒考慮這個。
眼下始皇染上了瘧疾,楊翁子也染上了瘧疾,如果不出意外,楊翁子這一路下來,恐會接觸不少人,稍微身體差弱的,都有被感染的風險,好在瘧疾的傳染性,相對而言,并沒有那麽烈。
而楊翁子是從嶺南回來的。
以嶺南那燥熱高溫的情況,恐怕正是這次瘟疫的感染源,而從嶺南到鹹陽有數日的行程,楊翁子是将領,按理而言其實沒有那麽大的感染機會,而今卻是受到了感染。
隻怕.
嶺南瘟疫已經成規模了!
眼下嶺南發生瘟疫,還沒有明确下來,但等真的傳過來,朝廷再做出應對,恐怕不知會傳染多少人,到時死傷定然慘重。
這是秦落衡不願見到的。
現在這個時代視瘟疫如虎,一旦得了,要麽等死,要麽直接被官府就地處決,以避免傳染,而嶺南那邊的士卒大多出自關中,若是嶺南真的大規模爆發瘟疫,恐關中地區會家家缟素。
這對大秦的打擊太大了!
也會動搖軍心。
秦落衡沉聲道:“嶺南恐已經爆發了瘟疫,朝廷需要速速做出決斷,我等會将黃花蒿的辨識之法寫在竹簡上,由宗正交由朝廷,讓朝廷盡快将醫治之法傳到嶺南,一定要盡可能避免瘟疫進一步擴散。”
“此外,讓朝廷出面,召集一些醫者前往嶺南,盡可能的救助換疾的士卒,這些士卒皆是大秦的百戰之卒,若是損耗在瘟疫上,實在是莫大的損失。”
嬴騰眼中露出一抹異色。
他卻是沒有想到,面對這種情況,秦落衡竟還能保持理性,絲毫沒受到外界影響,而且還是以天下爲念。
這種理智屬實難得。
嬴騰點頭道:“好,你盡管去寫,我等會派人送到丞相府。”
秦落衡微微額首,他去到書房,持筆飛快書寫起來,瘟疫之事,容不得半點馬虎,也容不得半點耽擱,時間就是生命,在瘟疫面前,這句話無比切實。
寫完後。
秦落衡直接交給了嬴騰。
嬴騰也沒有耽擱,直接派人将奏疏送出。
秦落衡站在院中,遲疑片刻,緩緩道:“太醫令,等會麻煩你去一趟楊翁子将軍的府中,将醫治瘧疾的黃花蒿送去,我相信楊翁子将軍不是有意的,他若知道自己感染瘧疾,是萬不會去見始皇的。”
“始皇染疾,純屬意外。”
夏無且眼中露出一抹猶豫。
他其實也并不認爲楊翁子是有意的,畢竟瘧疾放在以前是無藥可治的,楊翁子就算想算計始皇,也沒必要把自己也算計進去。
但這次畢竟牽涉到了始皇,若非秦落衡有醫治之法,不然始皇恐怕真的危險了,即便始皇這次能轉危爲安,楊翁子恐怕也難辭其咎,現在始皇尚昏迷不醒,他這去給楊翁子送藥,似乎有些不妥。
秦落衡自然看出了夏無且的猶豫。
開口道:
“太醫令不用擔心。”
“若始皇怪罪,我一人擔之。”
“嶺南本就環境艱苦,楊翁子将軍在嶺南駐守這麽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以能見死不救?就算始皇日後真的定罪,也當是定罪一個活人,而不該怪罪一個死人!”
夏無且遲疑片刻,也是點了點頭。
秦落衡又道:“多帶一點,讓楊翁子将軍把這些藥草分給随行的士卒,大秦的士卒就算是死,也應該是死在戰場上,而不應該是死在病榻上。”
夏無且心神一凜。
沉聲道:
“我知道了。”
“我這就送過去。”
說完。
夏無且取了些藥草,便匆匆的離開了。
院中,隻餘秦落衡跟嬴騰兩人。
看着秦落衡有條不紊的安排,嬴騰眼中露出一抹欣慰之色,他以往并沒有見過秦落衡,隻是聽說過秦落衡的一些傳聞,但今日真的見到,也是不由眼前一亮。
秦落衡行事并沒扶蘇老練,但卻是比扶蘇多了一種擔當,而且做事雷厲風行,絲毫不拖泥帶水,也更加的務實。
秦落衡并沒注意到嬴騰。
他現在的心思都在始皇患疾上。
秦落衡朝宗正行了一禮,緩緩問道:“敢問宗正,始皇患疾之事,可有告知給其他朝臣?”
嬴騰搖了搖頭。
沉聲道:
“自然沒有。”
“陛下染疾事關天下安定,豈能輕易洩露?”
說完。
嬴騰似乎想起了什麽,眼中閃過一抹陰翳,繼續道:“不過陛下感到身體不适時,傳喚了夏無且,但胡亥卻是不知怎麽聽到了消息,但這事僅限在宮中,其他朝臣應該是不知道的。”
秦落衡搖了搖頭。
沉聲道:
“不能報以僥幸。”
“既然有人洩露給了胡亥公子,保不齊也會洩露給其他人,始皇染疾之時事關大秦安穩,不能有任何掉以輕心,若是洩露出去,而朝堂沒有及時做好應對,鹹陽恐會生出不少亂子。”
“鹹陽乃大秦國都,一旦生亂,這個消息一經傳出去,定然會引起天下嘩然,所以必須要慎重處理。”
“你認爲當如何處置?”嬴騰問道。
秦落衡沉吟片刻。
緩緩道:
“始皇染疾之事,需得告訴給李斯和馮去疾兩位丞相,讓丞相府代爲處理天下政事,同時嚴令百官各司其職,隻要朝廷不亂,鹹陽基本就亂不起來。”
“此外,通知郎中令調集兵馬,以防城中有人刻意生事。”
“外界暫時并不清楚始皇染疾之事,因而可采取外松内緊的治理之法,若是外界知曉了,直接采取高壓治理,務必将那些謠言谶語扼殺在城中,絕不能讓其流竄出去。”
嬴騰搖了搖頭。
沉聲道:
“伱說的這些,隻能由陛下開口,其他人說是無用的,我頂多代爲傳話給李斯和馮去疾,而且想調集士卒,必須要有兵符,我雖爲大秦宗正,卻是并沒有調兵之權。”
“城中唯一能調動的士卒,便是内史治下的城中守衛。”
“郎中令下的士卒是動不了的。”
秦落衡蹙眉。
他倒是忘記了這一茬了。
秦朝對兵權把控十分嚴格,沒兵符根本就調不動士卒,軍隊也向來是隻認兵符不認将領,而今始皇已經昏迷過去,想讓始皇開口拿出兵符,顯然是不可能的。
秦落衡道:
“那便調集一下城中守衛吧。”
“或許隻是我多心了。”
秦落衡心中并不認爲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皇帝病了,必然會有宵小冒頭。
現在秦朝的情況很複雜,大秦之所以屹立不倒,主要的原因便是因爲始皇,若是始皇病倒的消息傳出,天下必定會生出很多亂子,短時或許朝廷能平定,但一旦亂子多了,朝廷很容易顧此失彼,到時,小亂也會釀成大禍。
不過。
他倒并不認爲始皇收攏兵權有問題。
兵權必須要集于上。
不然兵權一旦出現問題,很容易出現地方割據,而大秦正是從諸侯林立的時代殺出來的,又豈會甘心走回老路,而且大秦的一切制度都是爲皇帝服務的。
因而皇帝是萬不能有事的。
但此時此刻,正好是皇帝出事了。
一切就變得棘手了。
嬴騰猶豫片刻,緩緩道:“我就算把你建議的告訴給李斯,李斯恐也不敢有作爲,他應該會第一時間來你這,去求見陛下,你所說的建議想施行,必須要陛下松口。”
“至少要有诏令!”
秦落衡點頭。
他也是無計可施了。
而今他能做的,隻能祈禱始皇早點醒來,不然城中恐真的會出亂子了,等真的出了亂子,再依循律法去處理,顯然是來不及的,這無疑也會助長其他人的異心。
秦落衡輕歎一聲,重新進到了大堂。
嬴騰在院中站了一會,還是決定将秦落衡的想法告知給李斯,因爲秦落衡考慮的明顯更加周全,也更符合實際,尤其是前面胡亥跟趙高的種種舉止,也是讓嬴騰生出了一些不安。
多做一些布置,總歸是好事。
雖不一定能奏效。
此時天空中已下起了絲絲細雨。
就在嬴騰将始皇染疾之事告知給李斯時,始皇染疾的消息,卻是不知何時在城中不胫而走
秦朝凡事‘必以書’,口頭說的那些一律不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