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衡把衛肆帶回了家。
見到這老者被秦落衡帶回來,達目光微滞,随即也是機敏的将其他人給支了出去。
大堂内。
唯有秦落衡跟衛肆二人。
兩人相向而坐。
衛肆箕跽着腿,沒有任何收斂,動作十分不雅。
秦落衡直接無視了。
他冷冷的看着衛肆,問道:“你究竟知道些什麽?”
衛肆咧嘴一笑,露出了所剩無幾的牙齒,開口道:“原來你根本就沒信我說的。”
“我知道些什麽?”
“我前面說的,其實都是真的。”
“當然,有一個除外,你生母的祭日,這個我并不知曉,她何時身亡的,這不是我能打聽出來的,當然我也沒有打聽過。”
秦落衡目光微凝。
對于前身生母的祭日,秦落衡并無太多感受。
他也并不太感興趣。
他真正驚駭的是老者知道那個香囊,他以往從沒有暴露過,更沒有一次拿出來過,但老者卻一口說了出來,也直到那時,他才徹底确定下來,老者不是胡謅,而是真的知道一些事情。
秦落衡凝聲道:“伱前面說的都是真的?”
衛肆笑着點了點頭。
“自然。”
“我何必說謊?”
“我當初是看着你死的,也的确将你扔到了亂葬崗,隻不過,不知是什麽原因,讓你死而複生了,我在見到你時,同樣很是驚訝,但想到我自己也是‘死而複生’,我很快就釋然了。”
“我們其實是一樣的!”
“你也‘死而複生’過?”秦落衡目光陰晴不定。
衛肆嗤笑一聲,不在意道:“這已經不重要了,而我的身份,你用不了多久便能知曉了。”
秦落衡不置可否。
他雙眼緊緊的盯着衛肆,冷聲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衛肆道:“我其實什麽都不想做,隻是想來跟你坐坐,你其實對自己的身份早就有了察覺,至少,你知道自己出門在外,一直都有人在暗中保護,我沒說錯吧?”
秦落衡沒有吭聲。
這一點。
他其實早就察覺到了。
他以往是亡人的時候,最需要的就是警惕性,因而自己身邊的異樣,他很早就感知到了,隻不過這些人似乎對自己并無惡意,因而秦落衡也就假裝未察。
他搬到城中時,屋舍四周是有鄰居的,但沒等幾天,緊挨着的鄰居就直接搬走了,大半年過去了,這兩間屋舍依舊空着,但其内卻不時會發出一些聲響。
顯然
他隔壁其實是有人的!
見狀。
衛肆露出了然之色。
他道:
“看來你的确察覺到了。”
“也是,身爲一名亡人,又怎麽可能不警覺?”
“上次士人盛會,秦公子的慷慨之言,實在令人振奮,又讓人神往,若非老夫年事已高,恐也會想着追随公子,去構建一番宏圖偉業,可惜,老夫年邁,精力不濟,隻能苟延殘喘了。”
“時也,命也!”
“時不待我,爲之奈何?”
衛肆長歎一聲。
他繼續自言自語道:
“你或許會疑惑,爲何我要這麽針對你?”
“因爲你的存在,讓我感到了無所适從,也讓我感到了恐懼,我不希望大秦能夠平穩,我希望大秦亂下來,所以,我一直都很想讓你死!可惜,我終究還是抵不過天命!”
秦落衡沒有吭聲。
他已經猜到了老者的意圖,臉上不由暗沉了下來。
他沉聲道:“你在算計我!”
他的語氣十分的肯定。
衛肆點頭承認了下來,咧嘴笑道:“沒錯,我就是在算計你,爲了完成這一步,我其實找了你大半月,隻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但今天,你終于還是沒忍住。”
“其實你該忍住的。”
“因爲我的時日真的不多了。”
“天氣越來越寒,我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衛肆看着秦落衡,滿眼痛苦和絕望。
秦落衡又道:
“你的确什麽都知道。”
“但你其實什麽都不會給我說。”
“你之所以前面說那麽多,就是想要吊着我,讓我心理難受,讓我不自在,從而滿足你那畸形的心理,我沒有說錯吧?”
衛肆露出一抹意外。
但還是實誠的承認了下來。
衛肆道:
“因爲無關緊要。”
“你用不了多久就會知道。”
“我知道這點。”
“你同樣也很清楚。”
“大家都是聰明人,何必多此一舉?”
“我隻是在臨死前,想跟你坐一坐,跟你聊一聊,以安撫我那枯死的心境。”
“秦公子或有所不知。”
“爲了亂秦,老夫做了很多事,也培養了不少人,等老夫死後,他們會繼承老夫的遺志,繼續擾秦亂秦。”
“秦公子有一句話說的很對。”
“天下分久必合!”
“華夏這塊大地,終究會一統,這是曆史大勢,誰也不能阻止,也沒有人阻攔得了,不過,建立在這塊大地上的大一統王朝,卻不一定隻能是‘秦’,也可以是其他。”
“我恨秦、憎秦、怨秦!”
“所以見不得秦好。”
“秦國其實從骨子裏就已經爛掉了,嬴政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他靠着自己的手腕和能力,借着戰争,強行将秦國這艘破船整合完畢,又借着掃滅六國之威勢,樹立起了與天齊平之威望,繼而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想實現秦國破而後立。”
“不過。”
“他終究是一個人。”
“人力有窮盡,嬴政也不例外。”
“大秦這個龐大的帝國,因他一個人的存在,而能夠繼續傲世獨存,但他是人,他也會死,他若是死了,大秦将會很快崩解,這是普天下很多有識之士的共識。”
“這也是天下士人不願仕秦的原因!”
“将傾之廈,何以維系?”
“隻是這一切,因你的存在,而有了變數,大秦那些公子竟皆無能之輩,扶蘇性格軟弱,其他公子沒有擔當,他們遠沒有嬴政那般的眼界和膽魄,大秦無論交付給何人,都注定會加速敗亡。”
“但你不同。”
“你的心性和手腕不如嬴政,但你的眼界和胸襟,卻是不輸于,而且你有敢爲人先的膽識,更重要的是,你跟嬴政目标是一樣的,你可以接續嬴政完成嬴政完成不了的事。”
“上天何其不公!”
“秦國數代君王,無一昏君,原本秦國體制已瀕臨崩潰,很快就會步入楚國後塵,又出了嬴政這樣的雄主,好不容易嬴政漸顯老态,又出你這般的驚世之人,秦國難道真就是天命所歸?”
衛肆憤然大喊。
眼中充滿了憤懑和不甘。
秦落衡心神搖曳。
心中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衛肆怒吼一聲,渾濁的雙眼,再次看向了秦落衡。
恨聲道:
“但我不服。”
“如果天命在秦,我便逆天而行!”
“我倒真想看看,天命是不是真的在秦?!大秦是不是真能破而後立?!”
秦落衡道:
“你這又是何苦呢?”
“大秦縱有千般不好,萬般不是,但終究是爲天下民衆帶來了數年的和平,雖然民衆的生活依舊慘淡,但也好過亂世比草賤,大秦現在的确内憂外患,一副大廈将傾之勢,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隻要朝廷不徹底崩壞,大秦就算倒下,也非是朝夕之事。”
“你自說生命所剩無多,爲何要贻害天下民衆?”
“天下民衆何其委屈?!”
衛肆道:
“你說錯了。”
“亡秦者,秦也!”
“我一行将就木之人,何以有那麽大能力?”
“我所做的,隻是把大秦遮掩的事物,揭露在世人面前,天下民衆委屈與否,從不在我一家之言?我所作所爲,也達不到那樣效果,天下而今是大秦的。”
“大秦才是罪魁禍首!!!”
秦落衡點頭道:
“但你給我說又有何用?”
“我跟你終究選擇了不同的道路。”
“你是反秦,我是相秦。”
“從你進入到大廳之後,就一直在設伏,用一些似是而非,似真似假的話來迷惑我,你說的這些話,又有多少是實話呢?”
“你其實并不在乎我聽進去多少。”
“你也不在意。”
“這場對話本就是一場算計。”
“從我把你請進屋之後,我們說了什麽,聊了什麽,其實都不重要,你的目标從來都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眼下我們相談之事,恐已落入他人之耳。”
“你的目标已經達到了。”
“你之所以說這麽多,就是想在我心中種下猜忌的種子,從而讓我今後做事不能放開手腳,以至于越發的蹑手蹑腳。”
“你好深的算計!”
衛肆目光深邃的看着秦落衡。
眼中露出一抹疑色。
良久。
衛肆把前面歇斯底裏的姿态收起,神色變得無比肅然,随即嗤笑一聲道:“你果然比我想的要厲害,這麽容易就識破了我的心思,但又有什麽用呢?”
“你還是聽進去了。”
“世上最複雜的是人心!”
“而最禁不起考驗的就是人性。”
“你就算猜到了我的想法,又能如何?你改變不了他人的想法,甚至于你連堅持自己的想法都做不到。”
“你從一開始就中計了!”
“甚至是甘于沉浸在我的算計之中。”
“因爲你想知道結果。”
“這就是人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