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微微颔首道:
“說的沒錯。”
“這也是大秦律法的初衷。”
“食有勞而祿有功,使有能而償必行。”
“大秦立國之初,始皇便言,莫不建立法度,凡事皆有法式。”
“正因爲此,商君變法以來,秦一直重視普法,了解律法其實是大秦民衆的迫切需求,而這正是法官的職責所在。”
“商君言:吏明子民知法令也,故吏不敢以非法遇民,民不敢犯法以幹法官也。遇民不修法,則問法官,法官即以法之罪告之,民即以法官之言正告之吏。吏知其如此,故吏不敢以非法遇民,民又不敢犯法.”
秦落衡靜靜的聽着。
大秦一直默許民衆和官吏互相監督。
在商鞅看來,民衆從法官哪了解了法律,就不怕官吏的欺壓了,也不敢随便犯法,官吏知道民衆懂法,就不敢再随意的欺壓,所以向民衆普法,相當于給民衆和官吏各自打了預防針。
正如秦落衡前面所言,‘民不盡知’、‘民不盡賢’,所以法官在大秦體制内就格外重要,在大秦的體制内,法官相對獨立,直接聽命與禦史府,相對其他官職更爲中立,
因而法官是民與吏的調節劑!
也因法官日常接待的都是形形色色的底層民衆,因而他們必須對律法無比熟悉,不然很難應付的了各種民衆,地方法官每年都必須到禦史府核對法律條文,同時也會更新《法律問答》!
大秦律法的修改,大多來自法官的建議。
嬴政繼續道:“大秦的律法的确有些苛雜,但外界抵觸的行伍和連坐制其實執行的并不嚴,立國之初,始皇确實有意整頓,但因一些原因,并沒有實施,不然逃逸的六國餘孽,豈能一直遙逍法外?”
嬴政并未在這上面多說。
話鋒一轉,提起了秦落衡案幾上的竹簡,問道:“我方才看過你大案上的竹片,上面卻是寫了有關匈奴和百越之事,匈奴可以理解,大軍已北上一月有餘,百越你是如何得知的?”
秦落衡笑道:
“我在骊山時,救過一人。”
“那人名爲吳芮,爲吳王夫差後裔,他那一次斬殺了逃逸的刑徒首領,賞爵兩級,因而回到了吳縣,他回去後,正好遇到百越襲殺,便在給我的回信中,稍微提及了幾句。”
嬴政微微額首。
他看了眼案幾,面色如常道:“既然你對南北都有一定了解,那就給我講講,對南北開戰的看法。”
秦落衡略一沉思。
沉聲道:
“戰事方面,大秦必勝!”
“但在治理方面,恐會有些棘手。”
嬴政看了秦落衡一眼,神色平靜的問道:“伱可知爲何朝堂執意要打匈奴?”
秦落衡道:
“匈奴能威脅到秦。”
嬴政不置可否道:
“眼下王翦、蒙武病逝,王贲昏迷,南方二十萬大軍深陷南海,加上山東六地因田政之事,各地陸續出現動蕩,是故匈奴想發狠咬我大秦一口。”
“這次是匈奴傾巢之兵南下!”
“但這一戰,其實是沒辦法避免的,朝廷也早就料到了,一直都嚴陣以待,這次揮師北上,其實意料之中。”
“朝中有反對的。”
“不過他們不了解匈奴。”
“朝中有人建議送匈奴精美的衣服和食物,用以維持邦鄰,試圖用這種方式降低匈奴的侵略性,但這種方式并不可取。”
“大秦起于邊陲,跟遊牧打過太多交代了,對他們的習性更是了如指掌,這些大臣的建議,用在趙魏韓等國身上沒有任何問題,但用在匈奴身上不行。”
“大秦奉行的是耕戰,匈奴等遊牧奉行的是牧戰!”
“兩者本就不是一個體系,想讓匈奴跟大秦合作,根本就是與虎謀皮,得不償失,匈奴也不會同意,這些遊牧長期持續的對華夏進行騷擾、襲擾、突擊,其實是非常正常的。”
“或許你會有些想不通。”
“但這就是事實!”
“你沒有主政過,對很多事看不清,草原上資源匮乏,看似地廣人稀,其實養不活太多人,爲了生存,他們隻能南下掠奪資源,而把軍事優勢最大化,其實是遊牧的必然選擇!”
“大周六百年,在這六百年間,燕、趙、還有我大秦,一直都在跟這些遊牧打交道,而在商君變法之前,大秦其實對西邊的夷、狄優勢并不大。”
“趙燕亦然。”
“世人隻知,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卻是不知,爲何趙國會有這一種變動,因爲在一定程度上,耕戰的國度對上牧戰的遊牧其實并不占什麽優勢。”
“甚至是劣勢!”
“原因也很簡單,遊牧打了就跑,是戰是和,都由遊牧決定,所以耕戰的國家防禦遊牧的成本很高,而打出去的成本更高,因爲草原地盤大,縱深大,人口少,并不容易追上。”
“遊牧是不怕跟你打消耗戰和持久戰的。”
“他耗得起!”
“朝中很多朝臣想法很天真,以爲跟匈奴打好交代,進行商貿便能讓兩家和平相處,但他們根本就不懂,匈奴蠻夷也,他們就算缺東西,也不會情願進行交易的。”
“他們隻會搶!”
“秦非子先祖立秦,當時一窮二白,沒地、沒人、沒銅、沒鹽,而想要生存,便隻能去搶,跟西邊的夷、狄搶,跟東邊的晉國搶,跟周王室搶。”
“因爲搶最劃算!”
“若是真去跟其他國家進行交易,你會發現,對方東西的價格隻會越來越貴,而你手中的皮毛資源會越來越廉價,對方也會越來越得寸進尺,而唯一的破局之法,也是唯一的解決之策。”
“就是搶!!!”
“大秦被山東各國稱爲虎狼之秦,稱爲蠻夷,并不是沒來由的,正因爲我大秦是這麽成長起來的,所以大秦深知匈奴的底細,想跟這樣的鄰居共處,大秦曆代先王隻給出了一個辦法。”
“殺!!!”
“隻有殺的匈奴膽寒,殺的匈奴心悸,殺的匈奴不敢再生出觊觎之心,北疆才會迎來真正的安定。”
“對付遊牧。”
“矛戈永遠比道理有用!”
“這次大軍北上,勢在犁庭掃穴!”
“這是第一次。”
“但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大秦的最終目的,便是通過一次又一次的北伐,将匈奴徹底覆滅在草原,讓周邊再無能威脅大秦的存在。”
“亦如秦國滅夷、狄一樣!”
“胡患?”
“大秦隻會選擇用矛戈應對!”
望着說話越來越強勢,越來越霸道的秦長吏,秦落衡心神搖曳,他本以爲朝廷征伐匈奴,僅僅是因爲匈奴南下擾邊,沒曾想,朝廷竟想的這麽深,看的這麽遠。
秦起于邊陲,就是靠征讨夷、狄起家的,所以秦很了解匈奴的習性,狼是喂不飽的,想讓狼乖乖聽話,隻能用武力,打的狼不敢對你龇牙咧嘴,隻有武力威懾後,才能把狼馴化成聽話的狗!
大秦是深谙此道!
秦落衡贊道:“朝堂高瞻遠矚。”
嬴政搖搖頭道:
“算不得什麽高瞻遠矚,眼下北原道還沒有修建完成,糧草供給還有一定困難,這次北伐,就算真的實現犁庭掃穴,也隻能解一時之患,想徹底蕩平匈奴,還需要不短的時間。”
嬴政很清醒。
他知道的信息比外界多。
他很了解現在的匈奴底細,匈奴非是以往的匈奴了,現在的匈奴融合了東胡、北胡、林胡、樓煩等部族,實力已增長到大秦都不能小觑的地步了。
這次匈奴更是号稱五十萬大軍南下。
不過。
嬴政也不懼。
論打仗,大秦就沒怕過。
他現在關心的是能殺多少匈奴人。
若是能全滅這五十萬大軍,沒上百年,匈奴都休想恢複元氣,而衰弱的匈奴,又如何壓得住底下的諸胡部落?到時留給大秦的操縱空間就太大了。
但嬴政也清楚。
全殲幾乎是不現實的。
想到這。
嬴政就想到了王贲。
對于匈奴的戰事,朝堂早已定下,不過最初拟定的主将其實是王贲,王贲善鐵騎奔襲,又熟悉北邊地理,由王贲領軍,其實最合适不過,奈何,王贲當時患有暗疾,眼下更是一直昏迷不醒。
嬴政繼續道:
“我看了你竹片上的想法,你建議這次北伐結束後,大軍不時去掃蕩一下匈奴,想法不錯,但有些不切實際,草原很大,靠不時的掃蕩,不僅對大軍的要求很高,而且耗費的資源也很大。”
“若是屢屢不成,便是空耗國力。”
“你可知大秦以往對付遊牧是如何做的?”
秦落衡搖頭。
嬴政道:
“秦有四塞。”
“分别是東函谷,西大散關,南武關,北蕭關。”
“當時關中有一句戲言,稱‘四關鞏固,則秦旺,四關失,則秦滅。’”
“這句話雖有些荒謬,但也說明了四塞的重要性。”
“眼下匈奴已成氣候,短時難以覆滅,所以大秦要在北疆,另外修建一座防禦匈奴的‘蕭關’!”
“進可爲大秦前驅,退可保大秦穩固!”
“這座‘蕭關’将臨洮的秦長城推進北上,直至九原,再連接秦趙燕三國長城,最終直達遼東,若是修建完成,這道關隘将綿延萬餘裏,成爲更古未聞的萬裏要塞。”
“護大秦萬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