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時節。
又值清晨,城中寒氣刺骨。
長陽街兩邊的街市,每一戶屋檐下都挂着那一長溜、粗似兒臂、晶瑩剔透,猶如刀劍般銳利的冰淩。
足見寒冬的冷酷。
然則,就是這麽嚴寒難耐的時分,鹹陽城中的大道上,早已是車馬辚辚(lin)市人匆匆。
官吏們乘車走馬,匆匆的趕赴官署。
日出而作的黔首百工也都荷工出戶,要麽奔向市中,要麽奔向作坊,要麽奔向了城外郊野的農田。
全都行色匆匆。
送走薄姝後,秦落衡揉了揉手,看了下天色,快步朝位于長陽街左市的學室趕去。
長陽街位于鹹陽正中。
這條街道也是将鹹陽分成了兩半。
一左一右。
左市爲國市。
這是老秦人自來進行買賣交易的地方,鹹陽的官邸、坊市大多也坐落在這邊。
右市爲外市。
這是始皇爲安置山東六國貴族豪強,特意下令新建的市區,這邊目前是山東貴族和商賈的聚集地。
其内樓閣庭院數進,銅門銅櫃精石鋪地,華貴豪闊。
不過。
現在的外市一片缟素。
各種哀樂聲、哭聲、抽泣聲,從雞鳴時分,就不斷傳出,整個外市俨然成了一個悲慘之地。
隻是與老秦人無關。
學室内。
不斷有讀書聲傳出。
有讀《爲吏之道》的,有讀《語書》的,還有讀《倉颉篇》的,當然讀的最沒感情的當屬阆這些人。
他們讀的是《數書》裏的九九口訣。
九九口訣在華夏起源很早,春秋魯桓公時已有九九一說,但具體成書要等到春秋戰國時的《管子》。
“《管子》:安戲作九九之數以應天道。”
古人喜歡從大往小算,所以算術口訣也被稱爲九九口訣,不過這時的九九口訣跟後世不同。
沒有一一得一。
阆等人毫無靈魂的讀着九九口訣,“九九八十一,九八七十二,九七六十三二二如四。”
秦落衡進到室内。
把自己的東西放好,取出裏面的兩卷竹簡,又出去了。
他要去還書。
去到學室左側第三間。
屋子的門窗是緊閉的,隻能透過窗台,才能看到裏面燃着爐火,也依稀能看到裏面有道人影。
秦落衡站在屋外,朝屋内作揖道:“史子秦落衡抄書完畢,特來歸還書卷,多謝令史成全。”
屋内安靜。
良久。
才有一道聲音傳出。
“進來吧。”
“把竹簡放回原位即可。”
秦落衡進屋。
他腳步輕盈的走到書架旁,将兩卷竹簡放回到原位,這時,他也打量起了令史枯書架上的竹簡。
上面大多是律令!
再一細看,上面擺的是《盜律》、《捕律》、《賊律》等各類官方律令,再其次就是官方的識字教材《倉颉篇》、《博學篇》、《爰曆篇》等。
書架上沒一卷雜書。
這時。
原本伏案的枯卻突然擡起頭來,語氣冰冷道:“那六篇律令,是你日後都要學的,也是今後爲吏要用的,秦律雖然繁多,但每一條都各有其用。”
“你看的那六篇,正是秦律最基礎的六篇。”
“王者之政,莫急于盜賊。故其律始于《盜》《賊》。盜賊須劾捕,故著《囚》《捕》二篇。其輕狡、越城、博戲、借假、不廉、淫侈、逾制以爲《雜律》一篇,又以《具律》具其加減。”
“一切律令由來皆有法理。”
“你已爲秦人,又出入學室,結業之後,必定出入地方,爲官爲吏,更當謹記《爲吏之道》中的話:‘凡爲吏之道,必精潔正直,慎謹堅固,審悉無私,微密纖察,安靜毋苛,審當賞罰。’”
聞言。
秦落衡心神一凝。
他聽出了令史枯的弦外之音。
令史枯已經知道自己的事情,也知道自己過往并不是秦人,所以特意訓誡自己,也警告自己,成了秦人,入了學室,就要遵守秦律,維護秦法,當一個合格的秦吏。
秦落衡恭敬作揖道:
“史子定謹記令史教誨,絕不做秦吏中的害群之馬。”
“秦法昭昭,執行不怠!”
令史枯微微額首。
他沒有再說,看起了竹簡。
秦落衡再次作揖,緩緩退了出去。
等秦落衡走遠,令史枯再次擡起頭,他目光沉重的看着秦落衡遠去,長長的歎了口氣。
“秦吏爲大秦治事根本。”
“早年陛下準許‘任子’制度,那些功臣子弟雖不能如春秋時直接進入朝堂爲官,卻也是能夠直接去到地方爲官爲吏了,雖逾法,但尚且能夠接受。”
“如今秦落衡這般身份不明之人,竟可以堂而皇之的出入學室,他固然有護駕之功,但秦吏爲大秦之本,豈能如此草率?”
“若是讓這種不良風氣蔓延,假以時日,朝堂、地方必定會被六國的蠅營狗苟占據。”
“那時的秦吏還是秦吏嗎?”
“秦法又如何服衆?”
“吏者不直,法之不存,那還是大秦嗎?”
“陛下,何至于此?”
回到學室。
秦落衡在位置上坐下,拿出了自己帶來的算籌。
算籌的計數法則是:‘凡算之法,先識其位,一縱十橫,百立千僵,千十相望,萬百相當;滿六以上,五在上方,六不積算,五不單張。’
算籌用的是十進制的計數法。
采用縱橫交錯的擺法,區分不同數位上的數字,遇零則空位。
他們作爲初學者,首先要學的是‘識數’,然後是‘拆分’、‘加減’、‘進退位’。
即要學習加減乘除四則運算。
除了這些,還要學課分(比較分數大小)、平分(求平均值)、及分子分母化簡的方法,還要求最大公約數。
作爲同時期的‘基建狂魔’。
他們作爲史子,自然還要學求平面幾何圖形的面積,以及求部分立體幾何的問題。
學習難度獨一檔!
這也是阆等人早早來學室,誦讀九九口訣的原因。
習字、行文、軍事這三門,隻要後面用功,多少還能找補回來,但算術一旦沒聽懂,落下了課程,想追上去可是難于登天。
他們都是知道算術的學習難度。
因而絲毫不敢懈怠。
學室内。
所有人都搖頭晃腦,誦讀着拗口的九九口訣。
不多時。
學室内多出了一人。
來人身材幹瘦,長須及胸,穿着一襲黑袍,其面頰黝黑,臉上的皺紋,猶如溝壑密密麻麻,但雙眸卻奕奕有神。
他是令史,亦是墨家弟子。
他叫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