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類誕生之初,無論是宗教預言還是神話傳說,無一不在印證着世界末日的可能。茨威格的《斷頭王後》曾說過,所有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價格。人類早期的先賢也認爲,神明絕不會無端救贖世人。”
姬纣在佛像前上了一炷香,輕聲說道:“更何況早期的先輩們也并不把古神族當成真正的神明……孩子,你需要記住一件事。”
顧見臨望向她的背影,流露出求教的眼神。
“你生來不是爲了仰望或是敬畏什麽人的。”
姬纣背負雙手,淡漠的嗓音仿佛古鍾般轟鳴,回蕩在這個世界裏:“倘若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那你又怎麽能忍受那個神不是你?”
鍾聲轟鳴不已,天頂寺内狂風驟起,她風衣的衣擺獵獵作響,分明是如此纖細單薄的背影,卻仿佛能夠承受整個世界的重量。
那是皇帝般的傲慢,皇帝般的威嚴,皇帝般的大氣。
很難想象這個女人在年輕時是何等的君臨天下,你是無法用美這個詞來形容她的,哪怕她的長相真的很美,但她的鋒芒足以壓過她的美。
你也無法把她當成女人來看待。
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詞适合來形容她。
君王。
“四百多年前您真的不是皇帝麽?”
顧見臨幽幽說道。
“我在現世的身份是公主。”
姬纣淡淡說道:“天啓皇帝是我名義上的兄長,我們那時在忙着對付歸墟裏出來的古神族,回到現世的時間很少很少,不像你們這般清閑。”
顧見臨也翻閱過一些資料,古時候人類和古神族的戰争慘烈至極。
那是史詩和神話般的戰争。
如今的麒麟仙宮并不那麽危險,主要是因爲兩千年前燭龍和麒麟兩大氏族開戰,古神族都死的差不多了,活下來的也都在沉睡。
因此對麒麟仙宮的開荒并不是戰争,而是探索。
麒麟仙宮真正的危險之處都是極其隐秘的。
符合那位黑色至尊的作風。
“我對成爲神沒有什麽興趣。”
顧見臨如實說道。
“你沒有興趣,别人有興趣。你不成爲神,别人就會成爲神,而在成神的路上會死很多人,有可能是你身邊的人,也有可能是你。”
姬纣嗓音如同刀劍轟鳴,透着一股子殺伐氣:“你活在這個世界上,終歸是要被這個世界推着走的,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你。人和人之間永遠不可能互相理解,戰争和沖突也是自然的規律之一。”
“能夠站在世界之巅的強者,無一例外都有一種特質。”
她頓了頓:“我們永不敬畏。”
顧見臨确實認同這個道理,如果你敬畏什麽人,那就永遠無法超越他。
這也是人類能夠跟古神族戰鬥到今天的原因。
“哪怕知道世界末日的存在,你也無需害怕。人終有一死,生老病死是永恒不變的規律,你必須學會對死亡的坦蕩和釋懷。”
姬纣淡漠說道:“之所以有人會畏懼死亡?因爲他是跪着死的。”
顧見臨隐約意識到,如今的這段對話會對他的人生起到多麽重要的啓蒙作用,隻是如今的他閱曆還太淺,還無法領悟全部的含義。
或許多年以後,他才能意識到眼前的女人到底教了他多麽重要的東西。
這個時候他注意到一件事。
姬纣始終在盯着佛像前的一塊靈牌。
那是一塊無字靈牌,紅木已然斑駁,遍布歲月的痕迹。
“這是總會長的丈夫。”
姬纣語出驚人:“太清,上一代的總會長。”
顧見臨一愣。
“每一代總會長除了守護人類世界的秩序之外,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尋求對抗古神族的方法,以及研究世界末日的具體含義。”
姬纣輕聲說道:“早在四千六百年前,人類在古老的遺迹裏發現了天人之楔的存在。具體是什麽時間什麽地點,如今已經無法考證了。早期的人們通過對天人之楔的研究,重現了燭照律法的力量,天人因此誕生。”
“經過一代代天人對燭照律法的完善,後世的天人們也愈發的強大,我們逐漸擁有了探尋古神界的能力,追溯神明的隐秘。”
她唇邊泛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姜純陽,你見過了吧?”
顧見臨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微微颔首。
“他還好麽?”
姬纣忽然問道。
顧見臨想了想那個瘋狂的老頭,搖頭。
“姜純陽應該跟你提到過星空計劃,那就是人類曆史上最重要的一步。隻有升華者才能前往裏宇宙,見證這個世界最真實的樣子。”
姬纣凝視着木牌,輕聲說道:“那是太清制定的一項計劃,我們在飛船上布置了煉金矩陣,以天人界域的力量開拓荒蕪的宇宙。你或許不知道,裏宇宙到處都是古神之息,一般人剛一踏足,便會畸變。”
“爲什麽是青和赤?”
顧見臨忍不住問道。
“當時的我們是不知道的,隻是根據古老的預言,尋找到了這兩個孩子,而當他們從宇宙深處回來以後我們才意識到一件事。”
姬纣轉過身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時間差。”
顧見臨一愣,明白了。
“那個時候愛因斯坦還沒出生,世界上也沒有相對論這種東西,我們通過觀測發現表宇宙和裏宇宙的物理定律不同,忽略了時間流速的差異。當一個物體變得越來越快時,它身上的時間就會變得越來越慢。當它達到光速時,它就會停止流逝。當它超過光速時,時間就會倒流。”
姬纣平靜說道:“理論上是這樣,但在裏宇宙是相反的,在我們看來青和赤隻是前往宇宙深空一年的時間,而在他們感知到的時間裏,卻過去了一百年。”
顧見臨恍然大悟:“難怪姜家老鬼說,青和赤變得極其陌生。”
“是的,從那個時候起,青和赤就已經脫離了我們的掌控,有意思的是他們回到地球以後,就遭到了無數次的暗殺。”
姬纣冷笑道:“那個時候他們倆自稱是聖域級,實際上到已經抵達了半神的境界,我們也是直到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正式公布以後,才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因此他們從若幹次的暗殺裏活了下來,根據從宇宙深處得到的線索,在地球勘破了那個困擾人類千萬年來的終極秘密。”
顧見臨輕聲說道:“末日預言。”
姬纣嗯了一聲。
“所謂的暗殺,也是隐修會搞出來的吧?”
顧見臨若有所思:“隐修會不想讓他們發現這個秘密。”
“青和赤發現了一條至關重要的定律,那就是靈性本身是一種能量,一種精神引導出的能量,同樣遵循能量守恒定律。除此之外,靈魂的存在也是能量,還有一種不爲人知的特質,那就是不可被轉化。”
姬纣眼神幽深:“換句話說,靈魂隻能被制造,不能被轉化。”
這種發現看似不起眼,卻足以成爲轟動整個世界的驚雷。
就像人吸入氧氣,呼出的是二氧化碳。
靈魂隻能被制造,卻不能被轉化。
那就意味着,從古至今所有的升華者的靈魂都還存在。
如果存在于自然界,那麽理論上是可以被觀測到的。
“如果觀測不到,那就意味着有什麽東西在……吞噬這些靈魂?”
顧見臨悚然而驚:“吞噬了幾萬年?”
果然是個恐怖故事。
你都不需要知道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麽。
你隻需要知道如此龐大的靈魂力量,能夠做到什麽就可以了。
毀滅這顆星球,可能隻需要一個響指。
“因此赤之王才決定要殺死全世界的升華者?”
顧見臨忽然說道:“不對勁,世界末日就在這個世紀發生,如果真的要阻止那個東西的降臨,怎麽都不該斷絕傳承途徑!”
太華背負雙手走到寺廟外,眺望着遠方的雲海,輕聲說道:“那個孩子當然不會想斷絕傳承途徑,自始至終他想做的都是一件事。”
“期待真正的神明降臨。”
昏黃的暮光落在她的臉上,她卻始終都沒有什麽表情。
赤之王的目的是加速末日的到來!
顧見臨本能地想問,神明降臨對他有什麽好處。
剛到嘴邊的話,卻又戛然而止。
“嗯,你反應過來了。”
姬纣淡淡道:“畢竟是總會長教出來的孩子,倘若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麽至高的神,他又怎麽能忍受自己不是那位神明呢?”
顧見臨渾身的血液都冷了,原來這才是赤之王瘋狂的真正原因。
如果那個東西是被隐修會所守護的。
那麽赤之王真正想做的,很有可能是取而代之。
篡奪統一意志謀劃了千萬年來的寶藏!
“前輩。”
顧見臨輕聲說道:“赤之王,并沒有完全死亡。”
姬纣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幽熒律法的特性?”
不愧是人類世界的支柱,頃刻間就已經反應了過來。
顧見臨嗯了一聲:“赤之王可能要複活了。”
姬纣轉身摸了摸他的頭發,無聲地笑了笑,說道:“我來東京之前,請老君山的林正淳算了一卦。老東西說,人在将死之時,總習慣去走曾經走過的路,遇到曾經遇到過的人……原來那個所謂的故人,就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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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陽光明媚,是一個令人心曠神怡的豔陽天,而在西太平洋的鲸海上卻烏雲密布,厚重的黑色陰雲盤踞在一起,隐約有熾熱的閃電縱橫交錯,伴随着滾滾雷聲,好像把天空都轟出了一個窟窿。
唐绫站在海岸邊眺望黑色的大海,默默放下了望遠鏡,輕聲說道:“維度的大門要打開了,爸媽你們先回去吧,我沒事的。”
風來吹動她的白發,白色的裙玦也在風裏飄搖。
黑暗的天空裏隐約浮現出一座巨大的浮空島,酷似一尊黑色的麒麟。
整個太平洋沿岸的國家都能看到這座巨大的麒麟島。
這意味着麒麟仙宮進一步跟現實融合。
升華者們已經把附近的海域封鎖,不允許任何漁船或者商船靠近。
各個國家也命令軍隊遠離這片海域,避免百慕大事件再次發生。
包括暗網上也已經暗流洶湧,世界各地的升華者組織都在準備進入第二層的世界,那些擁有鑰匙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輩,争先恐後的想要奪取寶藏。
“你才剛剛恢複過來,又要去執行任務,做父母的總是擔心的。”
唐子軒壓低聲音,低聲說道:“而且如今你已經成功進化,不少人都在盯着你,不想看着你繼承那個位置。尤其是,那位的時間不多了。”
那位自然是總會長。
唐绫沉默片刻:“爸,你想說什麽?”
唐子軒歎息道:“你距離晉升半神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一旦那位駕鶴西去,誰又能保護好你呢?惦記着你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天災們都是靠不住的,白銀之王跟骊山天衍閣走得太近,祂們更想培養的是一個傀儡。”
“在我看來,在你之前的接班人不是凜冬就是萊茵,前者的年紀是稍微大了一些,跟你不怎麽般配,後者卻剛剛好。”
他嚴肅說道:“聯姻比聯盟靠譜,自從青和赤開了那個頭,以太協會的内部動亂就沒有停過哪怕一天,你需要有個靠山。”
唐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唐子軒是唐家的家主,在外人面前自然也是很威風的人,可惜卻是個女兒奴,他很怕女兒的這種眼神,隻能無奈地搖頭。
黑色的大海上有一考察船,船上有一道白西裝的背影若隐若現。
那是萊茵。
外界對于這位副會長的評價不好,主要是因爲審判庭的行事作風。
萊茵也的确是一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但他也有他的原則。
比如雷霆不喜歡他,他就從不靠近。
“放心,我有更可靠的人選。”
唐绫輕聲說道。
“誰能有萊茵副會長可靠?”
唐子軒皺眉:“這次以太協會和幽熒集團的合作任務史無前例,我們卻連他們在暗中打什麽算盤都不知道,這也太危險了。”
這确實是很罕見的情況。
任務即将開啓,他們卻連具體的任務内容都不知道。
遠處響起直升機的轟鳴聲,歐米伽序列們已經空降到了附近的海岸。
耳機裏響起太虛的嗓音,回蕩在每一個歐米伽序列的耳機裏。
“尊敬的歐米伽序列,任務更新。”
太虛凝重說道:“你們的任務是穿過麒麟仙宮第二層的葬龍谷,探索一座名爲神墟的倒懸金字塔。這次的任務裏,你們或許會遇到來自外部或者内部的阻礙,誰都無法保證你們的安全,請務必小心謹慎。”
接下來,隻有寥寥數人的耳機裏,響起最後的一段話。
“幽熒集團的成員是我們的盟友,但他們并不可信。”
她頓了頓:“你們需要時刻警惕他們,并且想盡一切辦法……阻止赤之王的複活!”
海風撲面而來,唐绫的額發半遮美眸,瞳孔驟然變得幽深起來。
歐米伽的通訊頻道裏陷入了死寂。
遠方大海的科考船上,萊茵沉默的扶着耳機,面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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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宿禦苑的最深處,古老的神社已經被拆除,神官們擡着陳舊的煉金器具,把它們都扔到火堆裏焚燒,濃煙彌漫開來,飄向天空。
“看來您恢複得很不錯。”
軍師站在涼亭前,笑眯眯說道:“那個小家夥給的東西真有用啊。”
姜純陽一襲黑色的和服,背負雙手,沉默不語。
如今的他依舊狀态不好,眼瞳是遍布憤怒猩紅的血絲,眼神宛若厲鬼般駭人,依舊被詛咒所困擾,仿佛随時都會溺死在幻覺裏。
隻是相比于之前,他的确是恢複了許多,至少不會突然發狂。
“開始吧。”
他嘶啞說道:“再拖下去,這東西就要出來了,最近的一年來我都能在夢裏聽到他的聲音,他的笑聲愈發的癫狂,煉金矩陣壓不住他了。”
軍師聳肩:“您是他的父親,也用這東西來形容他?”
姜純陽冷笑道:“沒人會把那種的東西當成自己的兒子,我不知道爲什麽他會選擇你成爲他的代言人。但我奉勸你小心,他是會把一切都颠覆的人,他根本就沒有半點人性可言。相比于青,赤才是最瘋狂的怪物。”
他的眼神陰冷,暗藏着瘋狂的意味。
對于軍師這個人,他是恨不得除之後快的。
主要是軍師會威脅到他的統治地位。
如果不是軍師過于詭異,真的怎麽也殺不掉,他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
當然,軍師也的确有真材實料。
赤之王的大半遺産都掌握在他的手裏,黑暗世界的崛起也跟他有關。
“原來是這樣麽?”
軍師歎了口氣:“其實我跟我父親的關系也不好,很能理解。”
他拿起對講機,說道:“通知亞倫博士,行動開始。”
轟隆隆,時空的結界顫動起來。
古老神社的最深處,黑色鐵鏈纏繞的棺材裏。
有人在睡夢裏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