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用勾鐮勾住了他的甲胄,然後縱馬,黑齒常之的身體就在泥漿中被拖行。
黑齒常之看到一個年輕的親兵飛撲過來,想要解救他,卻被一柄橫刺過的長矛洞穿了咽喉,親兵的身體就落在黑齒常之的身邊,喉嚨裏的血噴到黑齒常之的臉上,血,很燙,但是,那個年輕親兵的身體,卻在漸漸地冷卻。
無數柄長刀砍下來,大部分被甲胄給擋住了,有一些沒有被擋住,給黑齒常之造成的傷口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因爲他的心比傷口更加疼痛。
等他的身體停止滑動的時候,鬼室福信那張醜陋的臉出現在他的頭頂,臉上洋溢着勝利後的得意模樣。
“快跑!”黑齒常之向鬼室福信大叫一聲。
但是,他的嗓子依舊很痛,明明是在呐喊,聲音卻堵在喉嚨裏傳不出去。
鬼室福信低下頭問道:“你說什麽?”
黑齒常之再次道:“快跑。”
“你說什麽?”鬼室福信又問道。
這一次黑齒常之不肯說了,調整一下身體,換一個舒服一些的姿勢,閉上眼睛,任憑春雨落在他的臉上。
春雨集結成的小小水窪裏起了微不可查的漣漪,全身躺在地上的黑齒常之比雙腳踩在大地上的鬼室福信更早感受到了這種震顫。
鬼室福信得意的道:“我不準備現在殺你,等我回城之後,就會把伱弄幹淨,用你的肉開一場黑齒大宴,應該有很多人喜歡。”
黑齒常之睜開眼睛,用沙啞的聲音道:“烤熟了,記得先喂我吃一片,我也很想知道我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看到黑齒常之平靜的樣子,鬼室福信道:“這一次慘敗,你不可能卷土重來了吧?”
黑齒常之道:“百濟,百濟百族彙集之族,從今日起,再無百濟之名。”
說罷,就繼續閉上眼睛,身體非常的放松,就像躺在陽光裏一般。
水坑裏的漣漪變得密集起來,緊接着就有水珠從水面上跳躍,再接着,就是一連串,急促的号角聲從四面八方響起,黑齒長之微微歎一口氣,沒有睜開眼睛。
鬼室福信焦急的向周圍看過去,猛地抽出長刀,抵在黑齒常之的咽喉上道:“來的是誰?”
黑齒常之懶得回答這個家夥的愚蠢的問題,巋然不動。
“唐軍來了——”一聲凄厲的喊聲從西北角傳來,鬼室福信向西北角看去,隻見一群黑甲騎兵正迅速的向他所在的位置撲過來。
即便是躺在地上好奇觀望的黑齒常之都已經看到雲初那張令人生厭的嘴臉了,鬼室福信居然不殺他,還讓人把他把他綁起來會去燒烤吃。
跟黑齒常之想的一樣,身着黑色甲胄的騎兵很快就把那群土黃色衣服的百濟兵給淹沒了。
鬼室福信跑的很快,隻是當他跑到周留城的時候,才發現這座城池上飄着唐人的旗幟,奇醜無比的鍾馗正站在城頭俯瞰着這群已經無路可逃的百濟人。
鬼室福信撥轉馬頭,就向城池南邊狂奔,跑了不足五裏,就看到一隊大唐騎兵正在正前方等着他。
鬼室福信沒有上前交戰的膽量,不得已再次向右撥轉馬頭,繼續落荒而逃。
隻是因爲運氣不好的緣故,每一次都能在路口看到唐人騎兵,随後,再被唐人騎兵尾随追殺,不知不覺,追在後面的騎兵越來越多。
“不能再向右轉了,再轉一次你就會重新回到周留城下。”被綁在一匹戰馬背上的黑齒常之覺得非常尴尬,不得不出言提醒鬼室福信。
鬼室福信擡手就是一刀劈砍在黑齒常之的肩頭,眼看着黑齒常之一頭栽倒在馬下,就對自己的部下吼叫道:“向南,沖啊。”
話音剛落,數十根平射過來的弩槍帶着裂帛一般的脆響從不遠處的丘陵地帶飛過來。
這些弩槍的目标明顯不是馬上的騎士而是他們胯下的戰馬,六尺長的弩槍穿過戰馬身體的時候就像刺破了一個水袋,似乎察覺不到任何阻礙。
在弩槍制止了百濟人的沖鋒速度之後,兩支騎兵就一左一右的殺進了百濟人的軍陣。
鬼室福信逃跑的時候,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将自己的隊伍拉成了一字長蛇陣,作戰經驗豐富的唐軍折沖校尉幾乎不用相互聯絡,就紛紛出擊,将這個長蛇斬成了七八截。
這一次雲初沒有參與作戰,這還是他第一次以一位智慧者的角度來看待一場戰争。
在周留城到底要殺多少人,雲初一直在心頭問自己,直到他在前來周留城的路上遇見了沙吒相如率領的流民大軍之後,他才有了一個準确的回答。
因爲黑齒常之已經替他做出來了一個很好的選擇。
凡是願意跟着黑齒常之繼續作戰的人,必定都是造反的中堅人士,不願意跟着黑齒常之繼續作戰的,都是一群可以教育,可以撫化的人群。
至于跟鬼室福信,扶餘忠混在一起的倭國人,新羅人,高句麗人,雲初就很自然的認爲,可以一個不留。
隻有站在主帥這個位置上,才能真正了解大唐軍隊是何等的可怕。
他們訓練有素,他們裝備精良,他們野心勃勃,他們一旦作戰就不死不休。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血不流幹,死不休戰。
以前,這句話是形容秦軍的,後來是形容關中軍卒的,現在,因爲大唐的緣故,已經把這一股子血性灌注在了所有大唐府兵們的身上。
現如今,雲初麾下的河北府兵就有一萬一千人,經過前陣子的整頓,讓府兵們暫時放下了地域之分後,現在用起來,真的有如臂使指的順暢感。
這一批來自河北道的府兵,自從踏上百濟國土之後,就沒有獲得什麽好的發财機會。
相反,硬仗倒是大了不少,從某種狀況來看,他們來百濟真的很虧。
所以,雲初這一次準備把百濟勳貴們盤踞的周留城留給他們,至于,自己帶來的這群萬年縣府兵已經吃的肥成豬了,現在作戰的時候很是惜命,沒人願意在這個時候戰死,導緻自己拿命賺來的錢,變成了另外一個男人享受的基礎。
天快黑的時候,野外的戰争就已經結束了,一群滿身血污的折沖校尉用渴盼的目光看着雲初,他們極度的渴望進入已經被鍾馗封鎖的周留城。
雲初點點頭道:“既然是事先說好的,那就去吧,記住了,你們隻有三天時間,三天之後,我要熊津都督府的轄地之内,再無刀兵之聲。”
“喏!”
這些應承的聲音傳遍全軍,然後,就分成四路人馬,從敞開的周留城四個城門湧進城池。
周留城破之日,城池内外百濟軍水陸敗死者數萬人,浮屍滿江,血流遍地,宛如地獄。
扶餘忠的王宮在周留山頭,扶餘忠自王宮出,投降,然宮女三千人見此亡國景象,義不偷生,紛紛投入白馬江殉難。
這三千宮女與在黃山殺妻滅子也要抵抗金庾信大軍,最終死國的階伯,谏言犯上的興首,成忠,就成了百濟國最後的遮羞布。
前者曰:三千落花,後者曰:百濟三忠。
被蘇定方押解去了長安的百濟王扶餘義慈的失敗,百濟人并不感到悲傷,因爲他本身就是一個昏聩無能的君主,也是導緻百濟被滅國的最大元兇。
然而,扶餘忠的投降,卻算是真正打斷了百濟人的脊梁,從此算是真正死了複國之心。
雲初再見到黑齒常之的時候,他是被部下擡進來的,一同被擡進來的還有斷了一條腿的鬼室福信。
黑齒常之之所以沒死,是因爲大唐的甲胄的脖領處有一道防止被割喉的甲片,鬼室福信的那一刀雖然傷到了他,卻沒有殺死他。
黑齒常之見雲初一言不發,隻是淚流不止,不僅僅不準醫工給他治傷,就連食物跟水也一一拒絕。
鬼室福信倒是見到雲初就連連求饒,還說自己願意帶着唐軍,平定百濟其餘的不臣之地。
面對這樣的人,雲初卻沒有了說話的興緻,直接下令斬下人頭,用石灰腌制好,等使者出發的時候,就送去長安展覽。
黑齒常之的求死之心非常的濃烈,不論是雲初勸解,還是鍾馗,沙吒相如勸解,他都一言不發,還用布條子綁住自己的嘴巴,以明心志。
從大行城趕來送物資的溫柔聽說之後,就對雲初道:“我們這些人說啥,他都聽不進去,因爲,我們這些人在他眼中已經毫無信義可言。
不過,我們勸不動,不代表别人勸不動。”
雲初詫異的道:“陛下招降黑齒常之的文書就在我手裏,我就擔心這家夥一旦拒絕就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
溫柔笑道:“交給我便是。”
說完話就要走了皇帝诏書就去了傷兵營,找到百濟王扶餘忠道:“黑齒常之死,你死,黑齒常之活,你活!”
傍晚時分,雲初就聽到黑齒常之已經開始進食,進水,接受治療的消息。
滿百濟的人中間,雲初唯一覺得有愧的便是黑齒常之,在他身上,雲初用了太多的權謀,太多的詭計,其中有很多事情做的非常的不人道。
如果黑齒常之是一個奸佞也就罷了,雲初不會有一絲半毫的愧疚之心。
但是,這個人偏偏就是一個忠厚老實的人,說實話,将這樣的一個人弄到被百濟人,人人唾罵,并且遺臭萬年的地步,實在是不厚道。
第一章,看不到章評,總以爲無人催更,哈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