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上立刻就沒有人了。
就像老虎出現在森林之後,就看不見别的野獸是一個道理。
吐谷渾駝隊,自然也停在鹹陽橋的這一側,恰好堵住了後面的上橋。
大唐的橋梁,大部分都是拱形橋,除過趙州有一個拱形石橋的橋面是平坦的之外,其餘的木橋大多如同鹹陽橋一樣,有一個優美的弧度。
這種橋看起來很美,就是中間的坡度其實挺陡的,導緻雲初這邊看不到吐蕃人是如何上橋的。
其實不用看,還沒有看到吐蕃人,橫吹的風就已經把吐蕃人的味道送過來了。
怎麽形容呢,這股子味道就像是有一個人一頭鑽進了猛獸的洞窟,嗅到的味道,濃烈不說,還帶着極爲強烈的壓迫氣息。
雲初首先看到的是一群在長安四月的天氣裏依舊戴着獸皮兜帽的家夥,然後才能看到臉上塗滿黃泥的黑臉。
厚厚的皮袍子整齊的穿在身上,并沒有袒露出右肩,從他們裂開的衣衿可以看到,這些人沒有穿甲胄。
兩百米的橋,剛好可以容納的下這支三馬并行的軍隊,他們的旗幟大多是三角形的,且五顔六色,等他們的戰馬從最高點露出頭來的時候,即便是雲初也暗自吃驚。
他們的馬鞍子極爲簡單,幾乎就是在馬背上放了一張羊皮,馬镫也是極爲簡單的皮索,但是,看他們駕馭戰馬爬上鹹陽橋的高坡而沒有半分不适的樣子。
就知道駕馭戰馬,對他們來說太輕松了。
雲初以前總是不太理解洪荒,看到這群人之後,他總算是理解這兩個字後面的含義了。
野蠻,執拗,無畏,以及強大。
想到這裏,雲初就看了殷二虎一眼,殷二虎就放倒了高舉着的吐谷渾部落旗幟。
幾股淡淡的青煙蛇一般蜿蜒爬向鹹陽橋。
雲初臉上露出微笑,且張開了自己的嘴巴,同行的僞裝成吐谷渾人的同伴,也有樣學樣。
原本隐藏起來的武器紛紛露在人前,遠處的溫柔則瞪大了眼睛,他真的很想知道雲初是如何做到三十步内天下無敵的。
橋上的突厥人也看到了守在橋頭的吐谷渾人,他們并不驚慌,反而高興地嚎叫起來,排在最前面的吐蕃人甚至已經開始催動戰馬,希望借助戰馬的力量一氣沖散堵截在前面的這群吐谷渾人。
雲初捂住了耳朵,殷二虎打了一個哆嗦,也趕緊捂住耳朵,雖然不明白雲初爲什麽要這麽做,遠處的溫柔也有樣學樣,迅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木橋上的一個柱頭忽然炸裂開來,明黃色的火焰隻是閃爍了一下就迅速消失,然後,就是一聲巨響随着肉眼可見的紋狀氣浪撲擊二來。
雲初轉過頭,将身體掩藏在牽着的駱駝脖頸裏,馬上,這匹駱駝就脖子一揚轉身就跑。
一聲巨響并沒有讓那些吐蕃人混亂,混亂的隻有他們的戰馬,就在他們努力控制戰馬的時候,鹹陽橋上的爆炸聲接連響起。
每一聲爆炸都帶着火光,帶着黑煙,将橋上原本整齊的隊伍撕扯的亂作一團。
雲初用盾牌護住自己的身體,即便遠在五十步以外,依舊有斷裂的木屑如同箭一般向他們襲來。
而溫柔覺得他待着的房子就要倒塌了,蒙着桃花紙的窗戶被氣浪撕扯的粉碎。
就在剛才,他看到了一個靠近柱頭的吐蕃人被一聲巨響給撕碎了,這一幕他看的清清楚楚。
更看到無數的吐蕃人連人帶馬跌進了渭水中。
溫柔趴在床上瑟瑟發抖,此時的他甚至不認爲這場災難是雲初制造出來的,應該是雷神親臨。
爆炸依舊在繼續,雲初已經從第一聲爆炸帶來的震撼中清醒過來,盡情的欣賞着眼前這亘古未見的畫面。
爲了招待論欽陵,他将橋上每隔三米就有一對的橋梁柱頭給換成了火藥。
每個柱頭裏都藏着三斤黑火藥,而鹹陽橋上共有這樣的柱頭一百二十個。
渭水中出現了接連不斷的橫向波紋,每一圈波紋,都代表着一個柱頭炸開了。
鹹陽橋在顫抖,渭水在呻吟,而橋上的人馬卻被濃烈的硝煙籠罩。
當最後一個柱頭炸開之後,鹹陽橋周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雲初用長刀拍了殷二虎一下,殷二虎立刻就用吐谷渾話發出了沖鋒的命令。
而鹹陽橋的另一邊,喊殺聲也同時響起。
籠罩鹹陽橋的硝煙轉瞬間就被風給吹散了,雲初快步踏上橋頭,一個抱着不斷淌血腦袋的吐蕃人剛剛站起來,就被他揮刀割開了咽喉,殷紅的血瞬間就噴了出來。
殷二虎也不示弱,手中的錘子毫不留情的落下,将僥幸活下來抱着頭在橋面上翻滾的吐蕃人一一錘死。
溫柔瞅着如同瘋虎一般在那個血肉模糊的橋梁上殺人的雲初,後背起了一層白毛汗,尤其是看到雲初的長刀斬斷一個吐蕃人格擋的左臂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滿是塵土跟土塊的床上嘔吐起來。
橋上滑膩膩的,滿是戰馬的内髒以及人的殘肢,雲初的每一步都踩的很穩當。
這一幕他很熟悉,當初在龜茲城頭他經曆過。
一個滿身都是血窟窿,還不斷往外冒血的吐蕃人張大了嘴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張開雙臂向雲初撲了過來,一柄短矛越過雲初,穿透了他的身體,即便如此,這個生命力極度強悍的家夥還是從雲初的皮襖上抓下一把連鞘手叉子。
雲初揮刀割斷了他的咽喉,私下裏搜尋論欽陵。
就在鹹陽橋的最高處,雲初看到了一個屍堆,外圍的吐蕃人已經被火藥炸的破破爛爛,這群人依舊手拉着手圍成一個堆,将一個衣着華麗的吐蕃人圍在最中心。
雲初根本就沒有打算要活的論欽陵,更沒有心思學電影裏的反派那樣跟論欽陵嘚吧一陣子,再被這個家夥給跑了,或者把他的反殺了。
殷二虎一群人沖上來,用各種兵刃對着這個人堆或者屍堆一陣亂捅,亂砍,看樣子,他們也沒有跟敵人聊天的想法。
砍斷了四五條胳膊,才把屍堆裏的衣着華麗的人顯露出來,隻是,剛才有人不小心用短矛捅穿了這人的臉頰,看不清到底長得是什麽樣子。
不過,從這人脖子上戴的各色瑪瑙,寶石,以及橫插在腰帶上的那柄直刀來看,這人應該就是論欽陵。
雲初一刀斬斷了論欽陵的脖子,一手抓起人頭,就高高舉起,用吐谷渾話大吼道:“殺了論欽陵!”
其餘人也紛紛學着吐谷渾的話歡呼。
等對面的人手在張甲的率領下與雲初彙合之後,确認橋上再無一個活人,就紛紛向鹹陽橋的對面狂奔。
火藥爆炸産生的巨響,恐怕在長安城内都能隐約聽到,這樣的動靜如果不能引起當地駐軍的注意,雲初是不信的。
因此,快速離開才是上策。
現場與雲初想象的有很大的不同,在鹹陽橋附近,并沒有正義感爆棚的關中人出現,相反,在發現這裏又是打雷,又是閃電的,還有人殺人,這裏的關中人,就連滾帶爬的跑回家,把門窗關的死死地,抱着老婆孩子躲在窗下瑟瑟發抖。
一百人直到跳上三個竹筏,在渭水中順流而下的時候,鹹陽橋這裏反而寂靜的可怕,莫說是人,就連鳥雀都沒有一隻。
順着渭水跑了五裏地,衆人就割開竹筏,讓竹子散開順流而下,他們急匆匆的上岸,找到一個碩大的馬群,就各自跳上一匹,而後星散。
雲初沒有去草市子,而是迅速在一個沒人的地方換好衣衫,沒有從最近的延平門進入長安,而是快馬繞向專門走牛馬的啓夏門,在帶着大批生豬進城的劉義的掩護下,輕易進了長安城。
再快馬趕到皇城,乘坐一輛馬車進了皇城。
從事發到進了皇城,他用了半個多時辰,以這個速度來看,長安城裏甚至還不知曉鹹陽橋這裏發生的事情。
回到他在太醫署的公廨,匆匆洗漱了一番,等他再次更衣出來的時候,他熬的七八罐子藥已經沸騰了。
藥香濃郁。
打開窗戶,喊來一個藥童,詢問了一下傅九鼎太醫丞的所在,就匆匆趕了過去。
傅九鼎正在與人讨論醫案,見雲初進來了,抽抽鼻子道:“你熬煮芍藥湯做什麽?”
雲初拱手道:“拙荊已經有身孕七個月了。”
傅九鼎道:“既然是令夫人有孕在身,如果不穩妥,可以來太醫署求醫問藥,怎麽自己下藥方了?
醫者不自醫的忌諱你不知道嗎?”
雲初連忙拱手道:“就是知曉有不妥之處,這才來請醫丞去幫下官把把關。”
傅九鼎指着桌子上的醫案,對在座的幾個醫正道:“就這麽着吧,一時看不出變化,那就再吃兩副藥看看,若是再不見好,就隻能下虎狼之藥了。
這一點,務必讓病家知曉。”
吩咐完畢了,等其餘醫正都走了,這才跟着雲初來到了官廨。
他先是皺眉瞅着一字排開的八個小爐子,然後看着雲初道:“怎可如此靡費?”
雲初連忙道:“已經付過賬了。”
傅九鼎怒道:“不生病,誰家會吃藥呢?不是說你在太醫署給你夫人煎藥不對,是不該這般靡費,八個人的藥量,你留給你夫人一個人吃,真真是胡鬧。”
雲初連忙賠不是。
就在這個時候,平日裏從來都不曾響動的皇城警鍾突然響起來了。
正在檢查湯藥的傅九鼎直起身瞅着鍾聲來源處,皺眉道:“又發生了何事?”
雲初把藥罐子從爐火上移下來,對傅九鼎道:“醫丞,太醫署甲胄存放之地在何處?”
傅九鼎疑惑地道:“太醫署沒有甲胄。”
雲初搓着手道:“警訊聲起,所有能戰之士都将披堅執銳守護皇城,下官出身武職,這個時候,可不是躲在武士後面接受保護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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