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頭上戴着幂籬,手上戴着手套,腳上穿着長靴,手持一根鐵夾子從一個淺淺的石頭縫隙裏抓出來一隻将近一尺長的蜈蚣。
蜈蚣的身體卷住鐵夾子,兩扇烏黑發亮的口器咬在鐵夾子上,無數條腿毛茸茸的翻卷着将身體扭成一個絨球。
李思将鐵夾子上的蜈蚣抖落進一個帶出氣孔的革囊裏,就擡起衣袖擦一把臉,她不想繼續向前了,因爲但凡是有這種紅腿大蜈蚣的地方,附近八成是有大型動物屍體的,當然,這個大型動物也包括人。
她不喜歡看到腐爛的屍體啥的,但是呢,那些被她請來抓蜈蚣,蜘蛛,蛇這些毒物的烏蠻婦人們可沒有那麽多的忌諱,一條大蜈蚣一斤糧食呢。
今天,李思抓了很多很多的大蜈蚣,于是,回到營地之後,一部分蜈蚣被她用夾子夾着腦袋放溫水裏吐掉毒液,然後剝皮油炸給阿耶當下酒菜。
另一部分看着毒性猛烈的蜈蚣,就用竹簽子将頭釘住殺死,洗幹淨,等曬幹了之後,就是最上等的藥材,孫神仙說長安城裏的人痹症多,這東西正好對症。
回到營地的時候,李思發現帥帳外邊多了很多陌生人,走進帥帳看到婁師德,立刻就憤怒的道:“我要的東西呢?”
婁師德起身跟安定公主見禮之後,才笑呵呵的道:“太子殿下不許。”
雲初看一眼還要說話的李思,李思就小聲的嘟囔着一些别人聽不懂的話,乖巧的離開了帥帳。
婁師德朝雲初笑一下道:“還得是君侯啊。”
雲初道:“是孩子們聽話。”
婁師德道:“君侯兵不血刃就挺進一千兩百裏,陛下,太子盛贊。”
雲初淡漠的道:“罵我是敗家子的人也不少。”
婁師德道:“開疆拓土的好時候,君侯何必與蠢人治氣呢。”
雲初道:“不要拍馬屁了,既然你來了,這一路上的官府治理要抓緊跟上,趁着現在西南人對大唐的好感不斷上升的時候,早早安排官員入駐爲上,還有,三年之内,官府的職責應當以安撫,幫助,服務爲主,多弄一些想要建功立業的人過來,千萬别弄一些貪财的過來。
貪财的,害民的過來,我是見一個殺一個,到時候别說我不教而誅。”
婁師德皺眉道:“緣何隻有婦孺,不見壯丁?”
雲初道:“壯丁都去造反了,隻有婦孺,官府辛苦上五六年,等孩子長大了,就有壯丁了。”
婁師德被雲初平淡的一句話說的後脊背冷汗直冒,他如何聽不出來雲初話語裏的意思——他根本就不想要男丁。
“如果沒有男丁的話,就在這窮山僻壤裏,她們如何活下去呢?”
“本帥此次出征,沒有帶民夫!”
“啊?大帥準備讓民夫們在此護衛這些婦孺,還是想讓民夫在這裏過活?”
雲初喝口茶水道:“民夫随軍出征,一般年限是兩年,本帥不用他們上戰場,隻需要他們在此護佑西南婦孺兩年,兩年後,願意回家的回家,不願意回家的就定居此地也不是不成。”
婁師德看着雲初的眼睛慢慢的道:“從規矩上來說,大帥說的可行,從禮法上來說欠考慮。”
雲初看都沒看婁師德,自顧自地道:“心系家裏的,兩年期滿回家便是了,不願意回家的,兩年民夫,可免家裏兩年的稅賦,也算是報答過家裏了,留下來在西南生活也說的過去。”
婁師德咳嗽一聲道:“看來,大帥想要的民夫,以貧者無妻者爲上嗎?”
雲初擡起頭展顔一笑道:“越窮越好。”
婁師德笑着搖搖頭道:“既然如此,不知君侯可願意支持本官一些酒壺官?”
雲初皺眉道:“酒壺官?啥意思?”
婁師德笑道:“身配酒壺,心系百姓,壺中日月長,百姓日子長。”
雲初瞅着婁師德道:“什麽意思?”
婁師德道:“在我大唐官吏中間,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批身配銀壺的官員,這些人個個都是幹吏,且牧民有方,行事不拘一格,且有放浪形骸之嫌,但是,便是這些人在百姓中的口碑極好,某家曾經親自考教過六人,發現這六人都有同一個履曆——出身長安。”
雲初淡漠的道:“什麽酒壺官,什麽出身長安,他們都是陛下的官員,你想用誰,該去問吏部,而不是來問我。”
婁師德笑道:“本官覺得西南乃是大唐新土,這些酒壺官個個都有一身的本事,此地乃是一片空白,正好讓他們大展宏圖。”
雲初沉默片刻道:“陛下的主意,還是太子的主張,亦或是皇後的意見?”
婁師德道:“是下官的建議。”
雲初輕聲道:“你想找死嗎?”
婁師德将臉靠近雲初同樣輕聲道:“大帥覺得本官怕死嗎?”
雲初瞅瞅婁師德堅定的眼神道:“你就不該将許多幹吏彙聚到一地來使用,太浪費了,再則,你駕馭得住這些人嗎?”
婁師德堅定的道:“本官尚可!”
雲初瞅了婁師德一眼道:“太自大了。”
婁師德道:“如此說來,大帥這是準了?”
雲初道:“他們本就是大唐的官員,隻要朝廷需要,無需問我,還有,你爲了跟張柬之争勝,已經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了嗎?”
婁師德笑道:“就算大帥口水噴在本官臉上,本官也可不動如山。”
雲初長吸一口氣道:“我相信你有唾面自幹的本事。”
送走了婁師德,李思就進來了,湊到雲初身邊道:“阿耶,那個婁師德怎麽鬼鬼祟祟的?”
雲初道:“因爲你大哥開始調.教手下人了。”
“調.教?他不是一直在都在調.教嗎?”
雲初笑道:“這一次開始調.教婁師德,張柬之這個層次的手下了,看來,你太子哥哥的權勢正在穩步增長中,要不然,他不會在得到蜀中管理權的同時,還奢望西南。”
李思歎口氣道:“不管他,從小他就不願意聽人的好話,好像他啥都懂一樣,這幾年變得越發面目可憎了。
阿耶,阿瑾他們打下石城了嗎?”
“沒有,聽說是爲了在那裏彙聚更多的人,不準備馬上拿下石城,還想看看有沒有圍點打援的機會。”
“啊,還沒有打下來嗎?阿耶不是給了他一百重騎嗎?”
雲初好笑的道:“什麽時候重騎兵是用來攻城的?”
李思長出一口氣道:“也好,打不赢對方的時候,重騎還能給他闖出一條活路出來。”
雲初瞅着李思這個軍事傻瓜覺得無言以對。
稀稀疏疏的春雨已經籠罩了西南的林莽,這點雨水還不足以澆滅石城的戰火。
今天,攻城戰已經進入了第六天,不論是烏蠻人,還是爨氏都堪稱損失慘重。
烏蠻人挖掘的坑道已經抵達石城城牆之下,爨升從埋在地裏的大缸處聽到到處都是叮叮當當的鑿岩聲,隻要這些地老鼠一般的烏蠻人挖倒了城牆,石城就破了。
因此上,他不得不第一次派人出城作戰……
春雨中的鏖戰從上午一直延續到了傍晚,雲瑾也在大榕樹底下看了整整一天。
這一次烏蠻人作戰的時候已經很有章法了,石寶率領的烏蠻人甚至在局部位置還形成了一面倒的碾壓之勢。
于是,雲瑾很容易得出爨氏的軍卒不如有指揮的烏蠻人善戰的結論。
天快黑的時候,爨升在出城作戰中沒有達成自己清理城下巷道的作戰目的,在丢下兩千具以上的屍體後不情不願地退出了戰場。
“城破的一瞬間,就應該是皮邏閣發起突襲的時候了吧?”李承修舉着傘,他不願意在下雨天站在大樹下,免得遭雷劈。
雲瑾似乎不在乎,這座大榕樹亭亭如蓋的正好當雨傘。
“那個蠢貨以爲自己隐藏的很好,石城就要破了,爨升就要完蛋了,他這個爨氏請來的援兵還想着坐山觀虎鬥,你說這人該多蠢啊。”
狄光嗣也離大榕樹遠遠的,山頭上就這麽一顆大榕樹,雷電來了,第一個劈的必定是這棵榕樹。
紫琪阿果見狄光嗣甯願站雨地裏都不肯到大樹下躲雨,就道:“爲啥不進來?”
同樣站在雨地裏的溫歡道:“害怕遭雷劈。”
紫琪阿果道:“這棵榕樹長了快有五六百年了,你看哪裏像是被雷劈過的樣子,再說了,驚蟄還沒有到,很少有雷。”
狄光嗣道:“站在雨地裏,最多淋雨,站在樹下容易遭雷劈,前者可以抵抗,後者不可抗。”
雲瑾沒工夫聽他們瞎扯,就對李承修道:“爨升看樣子打不下去了,應該會派出使者跟我們談判,如果使者來了,你去嘗試一下,問他要五十萬斤糧食。”
紫琪阿果道:“他怎麽可能會給你們糧食?”
狄光嗣笑呵呵的對紫琪阿果道:“他需要時間,等待援軍的到來,五十萬斤糧食,換取我們兩天不攻城,對爨升來說應該是很劃算的事情。”
紫琪阿果道:“你們馬上就要赢了,幹嘛要停止攻城?”
狄光嗣露出一嘴的大白牙笑道:“因爲我們是最愚蠢的烏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