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琪阿果說着話,一柄尖刺悄無聲息的從袖子裏滑入手心。
狄光嗣瞪着一雙大眼睛笑道:“我朋友不該傷了你的同伴,所以,我過來看看他的傷勢。”
“你會這麽好心?”紫琪阿果緩緩地向爨福靠近。
狄光嗣道:“不要再榨取你同伴最後的一點生氣了,他隻要出手,神仙來了都救不了他。”
爨福堅定的看着紫琪阿果。
紫琪阿果卻避開阿耶的眼神,看着狄光嗣道:“你真的要救我阿耶?”
狄光嗣道:“你是唐人嗎?”
紫琪阿果搖頭道:“我們是爨人。”
狄光嗣道:“爨人喊阿耶爲阿爸,隻有我們唐人才喊阿耶。”
紫琪阿果道:“不是唐人你就不幫着救人是嗎?”
狄光嗣想了一下道:“一般情況下是這樣的,畢竟藥品很貴。”
紫琪阿果堅定的道:“請你救救我阿耶!”說完話,她自己就跑了,将爨福留在了原地。
狄光嗣呆滞了一下,就笑着來到爨福身邊道:“你閨女挺聰明的。”
爨福道:“開始動手吧,我可能支持不了多久了。”
狄光嗣掏出一個小包,打開之後,取出一個用淡黃色麻布包裹着的小刀刮掉紫琪阿果覆蓋在傷口上的簡陋傷藥,然後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玉瓶道:“很痛,你嘴裏要咬木棍,免得咬碎牙齒。”
說罷,就往爨福的嘴裏放了一根木棍,然後,就打開玉瓶将帶着濃烈酒味的液體倒在爨福的傷口上。
“嗚嗚——”爨福原本軟塌塌的身體瞬間繃直,然而,隻是一瞬間,他就昏厥過去了。
狄光嗣回頭看一眼提着長刀悄悄向他靠近的紫琪阿果道:“放心,你阿耶昏過去了。”
紫琪阿果用力的捏着刀柄道:“你不是說他不能動彈嗎?”
狄光嗣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道:“沒辦法,不消毒,你阿耶就會死。”
“你手裏的是啥?”
“殺毒藥!你要是再問下去,你阿耶就白昏迷了,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紫琪阿果緩緩退後,還是不放心的道:“你要是能救活我阿耶,我就嫁給你。”
狄光嗣用殺毒藥洗了手,已經開始縫合三角形創口,不過,他的縫合水平很好,一邊縫合一邊道:“我是唐人,不娶番女。”
“爲啥?”
“因爲太醜!”
狄光嗣手下的動作很快,三角形的創口已經被他基本縫合完畢,他最後留下來一個小孔,将一截套着羊腸外皮的小管子插進去當引流管用。
等狄光嗣開始拿着消毒鑷子開始往傷口上鋪設消毒傷巾的時候,紫琪阿果又回來了,在狄光嗣背後道:“你看我醜嗎?”
正在鋪設傷巾的狄光嗣若無其事的回頭看一眼,敷衍的道:“很美。”
話音剛落又轉頭看了站在夕陽中的紫琪阿果一眼,認真的道:“很美!”
“有多美?”
狄光嗣一邊用消毒三角巾給爨福裹傷,一邊想了一下回答道:“比思思好看,跟彩雲兒差不多,跟娜哈姑姑沒法比。”
“我不信,他們都說我是月神。”
狄光嗣哦了一聲道:“原來你就是殺了弄岩的那個月神,嗯,那一次你跑的很快,要是被美玉兒追上,你就死定了。”
“美玉兒是誰?”
“我師兄。”
“他是一個很惡毒的人嗎?”
“在長安的時候他是一個溫文而雅的世家公子,爲人謙和,從不與人動怒,就算有人與他起了争執,他也會退讓三分。
有一次,一個賣肉的屠夫剁肉的時候将血水濺到了美玉兒的新衣服上,美玉兒還沒有說啥呢,那個屠夫擔心美玉兒要他賠衣衫就張嘴罵他,最後是美玉兒認錯了。”
“懦夫!”
狄光嗣嘿嘿笑道:“是啊,是啊,我們也這樣說他,說他沒脾氣。”
“拿箭射我的就是你說的那個美玉兒吧?”
狄光嗣擦拭一把手上的血漬道:“誰讓你接連弄死兩個他最喜歡的老大呢,下次見到他就跑遠一些,要不然他還會殺你。”
“他沒有殺我們,至少,在我們飛渡懸崖的時候他沒有殺我們。”
“嗯,那是你想多了,當時,他的箭囊空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說的這個美玉兒不像是一個窩囊廢。”
“是啊,是啊,自從來到西南之後,沒人敢這麽說,還有,你不要繞圈子,想看你阿耶是不是活着,就直接過來看。”
紫琪阿果瞅着濃眉大眼的狄光嗣,覺得這個少年人很有趣,至少,從面容上看不出他是壞人的蛛絲馬迹。
狄光嗣找來了一些幹柴,在爨福身邊點了一堆火,對守在爨福身邊的紫琪阿果道:“注意保暖,也要防止他發熱,如果三五天裏創口沒有化膿,那麽,人就算活下來了,不過,每日裏都要換藥。”
“我沒有藥。”
狄光嗣将自己的藥包拿給紫琪阿果道:“用我的,如果你阿耶起熱了,記得用那個瓶子裏的藥水塗抹在額頭,腋窩,腳心,大腿根部,這東西能褪熱。”
“我殺死你們兩個老大,你爲何要救我?”
狄光嗣張嘴露出一嘴的白牙笑道:“殺老大跟救你們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嗎?”
“沒有嗎?”
“沒有,再說了,你是我的研究對象,怎麽能讓你輕易死掉呢?”
“研究對象?”
“是啊,論西南林莽中俠客行爲的稀有性。”
“如今,大唐沒有遊俠兒嗎?”
“咦?看來你對大唐不是一無所知嘛,長安以前有不少的遊俠兒,這些年看不到了,他們要嘛加入捕奴團四處抓奴隸去了,要嘛成爲镖師,給人保護貨物去了,再不然,就去了邊疆,找立功受賞的機會去了,總之,沒啥俠客了。
好了,我要走了,晚上,我們就要進攻石城了,再不去就晚了。”
“你們一定要進攻石城嗎?”
“那是一定的。”
“你們大唐是天底下最富庶的所在,聽說你們的長安的街道上都擺滿了用銅鑄造的金牛,你們的宮殿金碧輝煌,你們城池的燈火整夜不息,可以與天上的星光争耀,你們的食物無比的豐盛,你們的衣衫也是世上最好的,爲啥還要來西南搶奪那些野人不多的幾頭豬?”
狄光嗣從自己的背包裏扯出一張長安棉紡二廠生産的毯子丢給紫琪阿果道:“爲了長治久安。”
紫琪阿果接住毯子道:“長安?”
狄光嗣道:“長安!”
紫琪阿果憤怒的道:“你問過這裏的人想要長安嗎?”
狄光嗣笑道:“不用問。”
“就因爲你們比這裏的野人強大?”
狄光嗣道:“我大唐想做什麽,自己做決定就好了,有問别人功夫,我們已經做完了。”
“你們太不講理了。”紫琪阿果漂亮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
狄光嗣搖搖頭,又從自己的背包裏取出一個折疊鍋,跟一些果粉牛骨炒面放在紫琪阿果的跟前道:“裏面有病人需要的大部分物質,三份水,一份炒面,熬湯喝。”
“你們天性喜歡殺人,你們唐人是屠夫。”
狄光嗣見紫琪阿果哭的梨花帶雨的,就搓搓手,想起自己懷裏還有一些冰糖,就掏出來先往嘴裏丢了一塊,把剩餘的放在紫琪阿果面前道:“師父說過,吃點甜食,能讓人心情愉悅起來,好了,我真的要走了。”
說完,他就背起自己空了一半的背包,拿起自己的橫刀,轉身就走,走的幹淨利落的,沒有半分的不舍與留戀。
狄光嗣前腳才走,爨福就睜開了眼睛。
紫琪阿果靠着爨福迷茫的道:“他爲啥要救我們?”
爨福道:“可能是我們想多了,人家根本就不在意救我們這回事,你走路的時候,快要落腳,突然發現下面有一隻蟲子,就把腳落到别處,你會在乎那隻蟲子怎麽想嗎?”
紫琪阿果道:“他們爲啥會穿着烏蠻人的衣服?”
爨福虛弱的道:“他們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幹了壞事,至少目前西南大地上傳播的消息隻有烏蠻人的暴亂,卻沒人說唐人也進了西南。
所以,西南的暴亂,殺戮,搶劫跟唐人無關,所有的壞事全是烏蠻人幹的,等大唐軍隊進來之後,他們會把暴亂的烏蠻人全部殺光,這樣,西南百姓就對唐人心懷感激。”
“他們才是真正的惡人。”紫琪阿果咬牙切齒的道。
爨福卻臉上帶着笑意道:“這個唐人少年怎麽樣?”
紫琪阿果道:“唐人都是這樣的嗎?”
爨福道:“光明磊落的很難讓人恨他們是吧?”
紫琪阿果道:“可惜,他們是敵人,要不然,有這樣一個朋友很不錯。”
爨福歎口氣道:“這就是新一代的唐人啊,他們驕傲,自信,随心所欲。”
紫琪阿果道:“阿耶我要去石城。”
爨福道:“你要幫助石城?”
紫琪阿果堅決的道:“他們不能爲所欲爲!”
爨福道:“石城不關我們的事情,你還是跟我去石寶寨子躲避一陣子吧。”
紫琪阿果道:“不,石城破了,以那些烏蠻人的野蠻,他們會殺光所有人的。”
爨福想了一下道:“也好,你去看看也好,我讓石寶跟着你。”
紫琪阿果緩緩起身,瞅着狄光嗣離去的方向道:“必須讓那些唐人知道,西南也有英雄,不是他們可以随意羞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