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兩個泥人,如果僵着不動彈,沒人能發現他們是人,隻有四隻滿是殺氣的眼睛能證明他們此刻有多麽的想要幹掉下面這群無惡不作的畜生。
爨福的箭頭已經指向了人群中的淖黑,但是,紫琪阿果的箭頭卻總是在淖黑與雲瑾身上來回搖晃。
爨福疑惑的看向紫琪阿果,他覺得今天要刺殺的目标已經很清晰了,爲啥阿果還在猶豫,他們隻有射出一箭的機會,隻要羽箭離開弓弦,他們就必須沿着綁在高大樹木上的藤曼迅速滑走。
而且,爨福沒有把握一箭就要了那個滿身蜈蚣的壯漢的性命。
紫琪阿果将嘴巴附在阿耶的耳朵邊輕聲道:“我總覺得那個家夥不像是頭領,倒是那個耳朵上挂着鈴铛的家夥更像是頭領。”
爨福看看一身烏蠻人打扮的雲瑾輕聲道:“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夥子。”
紫琪阿果道:“越是漂亮的男子就越是會騙人。”
爨福笑道:“那就殺了這個騙子?”
就在兩人達成一緻意見,都将箭頭對準雲瑾的時候,查黑從樹林裏跑出來,對淖黑道:“大王,斥候已經看到了石城!”
淖黑站起又黑又壯的身體,揮動蒲扇般的大手朝衆人用力一揮道:“先進城的人,城裏的寶物,美人他先挑。”
話音剛落,兩枝原本瞄準了雲瑾的羽箭,就嗖的一聲飛向了淖黑。
正在考慮如何讓這些流寇更加瘋狂忘記生死的雲瑾,在弓弦響動的第一刻就躺在地上,用腳勾回腳邊的長弓,右手上的三支羽箭就已經扣在弓弦上,右腿前伸,長弓被拉開,随着雲瑾一松手,三枝羽箭就破空而出。
至此,雲瑾才有功夫回頭去看淖黑,隻見這個家夥一箭貫腦,一箭入胸,正麻袋一般轟然倒地。
雲瑾憤怒至極,長嘯一聲,手持長弓就追了下去。
來到爨福他們藏身的那棵松樹下,正要上樹,卻發現松針上有血迹,看一眼血滴的形狀,雲瑾就張弓搭箭擡頭看向左邊。
果然,在濃密的樹冠上,有一道隐約可見的藤條,看藤條下垂的模樣,雲瑾二話不說就朝藤條射了過去,鋒利的箭矢穿透了藤條,卻沒有将藤曼射斷,随着下沉的藤條再一次繃直,雲瑾矮下身形朝藤曼指引的方向追了下去。
淖黑是雲瑾最滿意的一個老大人選了,這個家夥不但長得兇惡,還能忍痛,刀子剌肉都不叫喚的那種,上了戰場又願意率衆沖鋒,在一衆流寇中又有一些威望,一旦戰事失利的時候,還可以殺這個家夥來喚起流寇們的哀兵之心。
現在全完蛋了,一箭貫腦,一箭透胸,死的不能再死了,這對馬上就要到來的攻城之戰非常的不利。
紫琪阿果抱着受傷的阿耶在天上順着藤蔓飛快地滑行,雲瑾舉着弓箭在地上緊緊追趕,他的箭法好,隻要看到藤蔓就用箭射斷,這讓紫琪阿果父女兩個可以騰挪的範圍越來越小。
紫琪阿果眼看雲瑾就要追上了,将自己跟阿耶綁在一起,一咬牙就用鐵鈎鈎住藤蔓,于是,長長的藤蔓就帶着她們父女向斷崖對面蕩了過去。
雲瑾追到斷崖邊上,見紫琪阿果父女還在飛蕩,就冷笑一聲,探手朝背後的箭囊取箭,沒想到手竟然抓空了,回頭一看,自己的箭囊裏的羽箭已經一根不剩了。
沒了箭,自然就傷不到已經飛蕩到了斷崖中間的兩人。
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紫琪阿果父女兩個一頭撞進對岸的林莽裏。
這道斷崖距離對面不過十丈,雲瑾的武藝很好,能借力在樹林裏飛蕩,卻無論如何都跳不過這十丈寬的斷崖。
就在他憤憤不平的時候,查黑,狄光嗣帶着人已經追過來了。
見雲瑾憤怒的看着對岸,狄光嗣道:“追不上就算了,你不是一直說這片土地上沒啥反抗者嗎?現在有了,你的實驗報告的内容就更加的豐富了。
再說,你不是射傷對方了嗎,反正破甲錐的貫穿傷,這裏的野人是治不好的。”
雲瑾怒道:“有兩個人!”
狄光嗣道:“漏網之魚罷了。”
說罷還若有所思的朝天上的藤蔓看了一眼。
雲瑾餘怒難消的看向查黑,這家夥立刻從自己背後拖出來一條壯漢,拍着壯漢的肥厚的胸膛道:“岩坎,以前黑熊寨最好的獵手,是大名鼎鼎的好漢,以後,他就是咱們的老大了。”
雲瑾瞅瞅岩坎那張憨厚的臉道:“不夠兇惡。”
查黑左右打量一下岩坎,就揮刀在岩坎的臉上輕輕砍了一刀,指着岩坎那張皮肉翻卷鮮血淋漓的臉道:“這樣的岩坎足夠兇惡了。”
雲瑾點點頭道:“就告訴别的兄弟,是岩坎拼命給淖黑老大複仇了,隻要作戰的時候岩坎第一個登城嗎,以後,他就是咱們的老大。”
臉上被砍了一刀的岩坎,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的捂着臉大聲嚎叫起來。
抱着必死之心的紫琪阿果在飛蕩的時候還回首看了雲瑾一眼,還以爲這個家夥會用箭射斷藤蔓,讓自己父女活活摔死呢,沒想到那個家夥竟然就那麽拿着弓,眼睜睜地看着她們逃出生天。
即便是已經安全飛渡成功了,紫琪阿果也沒有想明白這人爲何會饒過她們父女。
直到撞在對面的樹冠上,紫琪阿果這才發現原本在前邊的阿耶,不知何時竟然到了她的身後,還刻意張開四肢,将她的身體牢牢地掩蓋住。
落到地上,紫琪阿果第一時間就背着爨福一路狂奔,好不容易尋找到一處幹燥的所在,講爨福放在地上,就迫不及待的開始查看阿耶的傷勢,隻見一枝指頭粗細的烏黑長箭貫穿了阿耶的作肩,長長的箭簇從阿耶的背後透出來,即便是在陰暗的叢林裏也閃着寒光。
“好厲害的唐人。”
爨福才落地,就悶哼一聲對紫琪阿果道。
紫琪阿果愣了一下道:“唐人?”
爨福用右手指指肩膀上的羽箭道:“破甲錐,三貫錢一枝,唐人才有的好東西。”
紫琪阿果準備上手折斷羽箭,幫阿耶療傷的時候,爨福阻止了她,勉強坐起來道:“不要拔出來,箭杆上有倒刺。
箭羽處有一個機括,與傘骨同一個道理,按下去之後,已經撐開的倒刺才會收起來。”
紫琪阿果連忙在箭羽處摸索一下,果然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凸起,按下去之後,就聽爨福再次痛哼一聲,傷口處開始向外滲血。
紫琪阿果割斷了箭杆,這才緩緩地講箭杆從爨福的肩膀上拔出來。
用準備好的傷藥裹在爨福的傷口,那料想,傷藥卻堵不住爨福向外噴湧的血。
看着紫琪阿果焦急流淚的樣子,爨福艱難的擡起右手撫摸一下紫琪阿果的頭發道:“唐人的武器,就沒有給敵人留活路的習慣。”
紫琪阿果不斷地往爨福的傷口上堆傷藥,又擔心阿耶睡過去,就連忙道:“唐人要是真的這麽厲害,幹嘛在送江川一次被人殺了一萬多?”
爨福道:“盛邏皮殺的僅僅是地方府兵,而地方府兵中又以蜀中西南府兵最弱,既然破甲錐這種東西都到了西南,那麽,這一次來的必然是大唐的精銳府兵。
這大唐大的沒邊的天下,就是依靠這一群精銳打下來的,既然他們已經到了西南,不論是我們爨氏,還是盛邏皮,都死定了。
阿果,聽阿耶的話,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等唐人府兵走了之後再出來。”
紫琪阿果咬牙道:“他們傷了阿耶。”
爨福搖搖頭道:“作戰嘛,有死傷是正常的,沒道理隻準我們殺他,不允許人家殺我們的道理,這天底下被大唐府兵殺死,殺傷的人太多了,多的數不清,人人都想報仇,結果,無一例外的都死在了報仇的路上。”
紫琪阿果用兩隻手抓着兩把藥粉牢牢地按在爨福的前後兩個傷口上,見阿耶雙眼無神,就急忙道:“阿耶,你怎麽對唐人府兵這麽熟悉?”
爨福面色慘白,低聲道:“我本就是大唐甯州折沖府的一名旅帥。”
“啊,阿耶是大唐人嗎?”
“爨氏本就有一部分的血脈是唐人,甯州爨氏也受封于大唐,隻是在爨弘達放任盛邏皮截斷甯州與大唐的聯系之後,爨弘達就自命爲王,不願意當大唐的甯州刺史。”
“爲何我不知道您是府兵?”
爨福歎息一聲道:“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征召我了。”
紫琪阿果的雙手盡管按着傷口,血還是從她的指縫裏流淌出來,破甲錐造成的三角形傷口本就不是她手中粗陋的傷藥能醫治的。
紫琪阿果看着阿耶因爲失血過多,發白的嘴唇,以及哆嗦的身體,就緊緊的抱住阿耶,她第一次開始後悔将阿耶拉扯到這一場無妄之災中來。
“要不讓讓我來看看?”
紫琪阿果的身後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紫琪阿果想都不想的,就拿起地上的長刀朝後劈砍了過去,沒料想,這一刀砍了一個空,長刀立在胸前,紫琪阿果這才看到一個健壯的烏蠻打扮的少年,正笑眯眯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