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不是最讨厭戴花的嗎?”李弘盡量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
李思抓一抓頭上的短發道:“頭發短,戴不住,也不喜歡。”
李弘帶着濃重的鼻音道:“賣給誰了?”
“德勝隆,隻賣了八成價錢,那個掌櫃的話說是在照顧我呢。”
聽了李思的話,李弘就覺得一股怒火從腳底闆升起,頃刻間就到了頭頂。
德勝隆是誰家産業?
是程咬金家的。
當初師父爲了解決晉昌坊百姓的穿衣問題,還專門找德勝隆的掌櫃,将德勝隆三個字縫在衣服顯眼處足足有三年時間。
即便是十幾年過去了,如今,在晉昌坊依舊能看到穿着有德勝隆三個字衣衫的人。
“這群奸商——”這四個字幾乎是從李弘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
“太子,這是你情我願的買賣……”虞修容的話沒有說完,李弘已經起身跑了,他覺得自己今天要不把德勝隆這家店鋪給砸了,肚子裏的氣實在是沒法子消化。
盡管許敬宗要求他去了長安之後要盡量的與沒幾年活頭的老勳貴們搞好關系,李弘還是覺得先把德勝隆這家金店砸掉,把師父的大迎春取回來,念頭才會通達。
大唐的太子要砸一家金店,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都攔不住。
于是,天色才擦黑,長安城裏已經沒有了一家叫做德勝隆的金店,不要說金店,就連金店所在的那座高大的木樓,也隻剩下了地基。
做完這一切之後,李弘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再跟程咬金好好的談談,詢問一下他們這群人抽走資金池子裏面的資金,導緻天下大亂到底是一個什麽心态。
程咬金就在跟前,雙手插在袖子裏眼看着李弘命金吾衛的人把這座屬于程氏的金店給拆的啥都不剩。
眼見太子走過來了,程咬金笑道:“殿下滿意了嗎?如果不滿意,老臣的家宅就在左近,不妨一并給拆了。”
李弘笑道:“程公休怪,孤王這一番發作并非什麽公務,而是私怨。”
程咬金笑道:“哦,這個新鮮啊,太子一向賢明,如今居然爲了一己私怨拆了老臣家的金店,這恐怕與太子的風聞不符。”
李弘笑道:“孤王也是人,做不了聖賢,更做不到寵辱不驚,你程家既然欺負了我妹子,程公不給孤王一個交代可不成。”
程咬金聞言呵呵笑道:“昔日安定公主殿下來德勝隆典賣頭面,大掌櫃自然是不肯收的,還說,如果公主殿下缺少銀錢使喚了,百十上千貫的德勝隆就有,盡管拿去花用就是。
是公主殿下不答應,非要以典賣的手續走,還說雲氏從不占人便宜,沒辦法之下,大掌櫃見公主殿下确實需要用錢,就以八成最高的典賣價給了公主。
所以,老臣要問一下太子殿下,德勝隆何錯之有?
老臣又何其無辜?”
李弘無言以對,不過,他還是咆哮道:“我今天就拆了,你能怎的?”
還以爲程咬金會跟着發怒,沒想到程咬金竟然噗通一聲坐在地上,雙手一邊拍打地面,一面朝着天空哭喊道:“天啊,天啊,這是太宗皇帝顯靈了嗎?老臣還以爲李氏子孫,從今往後不是掉書袋,就是之乎者也的,沒想到,還是出了一條沒遮攔的好漢啊——天佑之——”
哭喊完畢了,程咬金就一把拉住李弘的手腕欣慰的道:“好,好,好,老夫當年與太宗皇帝裸身角力,被他使喚陰招勝我一場,事後還罵我隻知道使喚一身蠻力。
今天總算是遇見了太宗皇帝真正血脈,說不得,這一場梁子就要落在太子殿下身上了。”
李弘努力的轉動腦袋,他想從這麽詭谲的轉變中醒來,卻因爲理虧,被陳咬金拉着進入了盧公府,在迷迷糊糊中與膀大腰圓的程處默角力一場,似乎赢了,再後來又來了很多人,小杯換成了大盞……
……再然後……好像還是說了流水牌子的事情……再然後……他就被送回雲氏大宅裏去了。
第二天,李弘好不容易從宿醉中醒來,閉着眼睛仔細回想了昨天發生的事情之後,怒從中來。
“不好,老子中計了。”
才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起來,就看到李思正眨巴着一雙大眼睛看着他。
李弘趕緊低頭,發現自己的内褲好端端的穿在身上呢,這才沒好氣的道:“随便進入男子卧房,你還知不知羞?”
李思搖晃着腦袋上碩大的絹花道:“在你眼中,我連女子都不算,所以啊,在我眼裏,你又算哪門子的男子。
不過,哥哥要錢的本事真是驚人,程家一大早就送來了五十萬貫錢。
哥哥,今天去找哪一個地主老财打秋風,帶上我呗。”
“五十萬貫?”李弘狐疑的問道。
李思瞪大眼睛道:“真的是五十萬貫,而且全部都是整裝的金子,二十兩一個金判。”
李弘稍微在腦海中思量一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自己昨日毫無道理的拆了程咬金家的金店,被這些老勳貴們以爲這是皇家因爲流水牌子的事情要跟他們徹底撕破臉的前兆,所以……
想到這裏,李弘就快速的穿好李思送來的衣衫,匆匆洗漱之後,就往嘴裏塞一根油條,拖着李思就往外走。
李思問道:“去哪?”
李弘将油條吞下,獰笑道:“不就是無禮嗎?他們無禮了一輩子,現在輪到老子無禮了,我們今天去拆蘇定方家的綢緞莊!”
李思跳着拍手道:“蘇家的綢緞莊在東市上,我早就看中幾匹蜀錦了,就是最近沒錢買。”
李弘道:“今天你随便挑。”
“哥哥,爲啥總是打我的旗号?”
“因爲你是大唐的公主。”
“爲什麽不給雲氏撐腰?”
“因爲那樣不好……”
最近來自長安的奏折在李治的桌案上已經堆積了高高的一摞子。
這些奏折都是李治自己親自批閱的,奏折裏糟糕的内容讓李治一度頭暈目眩,不過,他還是咬着牙堅持,想要看看長安那邊到底崩壞到了一個什麽地步。
隻是看到百騎司送來的雲氏開始破家纾難的奏折之後,就連李治自己也覺得心裏很不是個滋味。
殺毒藥買賣,是他當年親自托付給雲氏的買賣,一般情況下,這種買賣對于一個家族來說,絕對是一個可以傳承幾代人的産業,也是雲氏家族可以興旺幾代人的保證。
現在,雲家把這門買賣給賣了,挑選的買主也很好,賣給了紀王李慎。
雲家彈棉花的秘技李治也是親眼見過的,隻要雲氏能繼續保守彈棉花的秘技,雲氏的那個叫作‘雲被’的生意,也就能長期做下去,屬于一個家族的核心機密。
至于雲氏大食堂,對于雲氏來說就是榮耀,也是雲氏聚攏現金流的一頭神牛,更是雲氏一族的根基。
這些對于任何一個家族來說甯可舍命也不會舍棄的産業,就這樣被雲氏換成了錢,沒有絲毫猶豫的投進了流水牌子這張永遠都沒有可能填滿的黑洞裏。
武媚看到這些奏折的時候,也沉默不語,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雲初這個人,近百萬貫的家财,就這樣毫不猶豫地舍棄了。
“找到雲氏賣掉的那盆大迎春花,還給雲初。”
李治合上奏折,輕聲給武媚說了一句話,就在宮娥的伺候下穿上鞋子,披好狐皮大氅,就帶着興奮不已的巨熊走進了殿門外的大雪中。
武媚輕歎一聲,也合上手裏的奏折,她知曉,就在皇帝說出找到那盆大迎春花,還給雲氏的時候,在徹底知道事情有多嚴重的皇帝,已經作出了放棄營救流水牌子的決定。
畢竟,跟整個大唐社稷比起來,流水牌子終究不算啥。
兩千萬貫,這已經超出了大唐所有人能想象的數字。
就算皇帝想要拯救,也無力拯救!
大唐朝廷不是雲氏,可以把家财全部丢進一個毫無回聲的黑洞裏,大唐,還有更多,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照顧……
“來人,找到雲氏發賣的那盆大迎春,給雲氏送去……”
武媚對着空蕩蕩的紫薇殿吩咐了一聲,就有一個尖利的嗓音回答了,然後,大殿就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虞修容說雲氏不是在拯救流水牌子,而是在拯救信譽。”
“虞修容說,雲氏不重财,隻看重信譽。”
“虞修容說,雲氏甯可吃糠咽菜,也要維護雲氏的信譽。”
“那麽,信譽,到底是個啥?”
武媚非常的想要弄明白……
雲初覺得信譽這兩個字解釋起來很簡單,那就是說話算數。
比如,他現在就在享受說話算數帶來的紅利。
在所有人都需要頂着風雪推着辎重車前進的時候,他就能坐在一輛辎重車的頂部,裹着厚厚的裘衣,守着自己的小爐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甜茶。
放眼望去,一千六百餘府兵們組成的回家隊伍,足足拉出去了兩裏遠,走在最前方負責開路的商州折沖府軍司馬發出的号子極爲有力,且蘊含着無限的驕傲。
隻因爲他們這群原本屬于罪人的戰敗者,現在卻能押運着五十萬貫銀錢,保護着一位帝國公爵浩浩蕩蕩的向長安開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