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弄不明白武媚的用意的情況下,這個孩子安靜的向武媚告退,也不再提什麽繡工價值的事情,因爲她看的出來,皇後不是在問她,而是在問她阿耶呢。
瞅着雲錦跟李思離開了大殿,武媚瞅着圍在食盒邊上繼續吃包子的李顯,李旦,就對李治道:“如此也挺好的是吧?”
李治收回遺憾的目光,良久之後道:“确實如此,群龍起,不如一龍起,不過……”
武媚見李治把話說了一半就停下來了,就搖搖頭道:“至少雲錦不成。”
李治道:“是啊,恩寵不可過甚。”
武媚道:“英公給出來的解釋陛下想過了嗎?”
李治道:“驅狗入窮巷确實不妥。”
武媚道:“始皇帝用州縣治理天下,而後漢随之,晉又随之,終究不徹底。如果以陛下之雄才大略都不能終結這種不徹底,後世子孫無望處理此事,或将重蹈秦,漢,晉,隋的覆轍。”
李治搖頭道:“運,不可用盡,權,不可用盡,力,不可用盡,财,不可用盡,勢,自然也不可用盡,留幾分寬宥,給子孫騰挪也好。”
武媚道:“勳貴奪倭國一事,隻有雲初在奏折中隐晦提及,其餘人等竟然裝聾作啞。”
李治道:“雲初有幾分忠謹,不過不多,更多的是在自保。”
武媚道:“身爲大唐勳貴,就這,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李治搖頭道:“雲初這一系人馬,與以往的勳貴有很大的不同,朕,願意将之稱爲新勳貴。”
武媚道:“新在何處?”
李治道:“他們心高氣傲,不願從固有的池子裏的挖水,喜歡從池子外邊往池子裏挖水,這就導緻原有的池子裏的水越來越多,他們自己得到的水也自然多起來了。
這樣做有一個好處就在于所有人都從他們的行爲中獲利,不至于因爲過于富裕,引起所有人的不滿,不知道皇後發現了沒有,雲初總是在有意無意的控制他雲氏的規模,朕讓人算過了,雲初财富的積累,基本上與大唐國庫增加的程度一緻。
國庫增加一分,雲氏财富就跟着增加一分,國庫增加兩分,雲氏也就水漲船高,一旦國庫受損,雲氏也必定會将多餘出來的财富用另外一種方式花銷出去。”
武媚皺眉道:“或許這是雲氏的生存之道。”
李治搖頭道:“朕以爲不是這樣的,這裏面應該有很深的學問在其中,等回到洛陽之後,朕一定會問一個清楚明白。”
武媚笑道:“既然雲錦這個孩子已經跑來本宮這裏要發财的名目了,是不是預示着,來年國庫收入又會有一個好的勢頭?”
李治笑道:“但願如此。”
武媚再看一眼貪吃的李顯跟李旦,郁悶的心情也似乎好了許多,不過,她馬上就皺起了眉頭,這兩個孩子吃的未免太多了一些。
雲錦回到自家營地,先是向母親禀告了今日見皇後的始末,最後道:“咱們家開拓染料,增加絲線種類,明明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爲何皇後認爲這是錯的呢?”
虞修容想了一會道:“對于皇家來說,一城一地的得失并不重要,如果整個大唐的百姓不能像長安一般向好,對皇家來說可能是有害的。”
雲錦道:“爲何會有害呢?”
虞修容皺眉道:“這就不是阿娘我能給你回答的問題了,你應該去問你阿耶。”
雲錦點點頭道:“好的,阿娘啊,我今天看見皇帝的另外兩個兒子了。”
虞修容楞了一下,随即小聲問道:“如何?”
雲錦道:“傻了吧唧的,沒有太子哥哥聰明不說,膽子還小。”
虞修容道:“既然如此,那就敬而遠之。”
雲錦搖頭道:“我本來想着,皇後不答應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從他們身上下手,如果拿下了他們,就算皇後不同意,人們也會說皇後表裏不一。”
虞修容道:“阿娘跟你的先生都告訴過你,看事情的時候視野一定要廣闊,目光一定要看的遼遠,你父親是猛虎,那麽,你身爲小老虎可以去招惹那些打不過老虎的野獸的崽子。
你今天,說的那兩個傻不啦叽的小崽子,他們的父母是龍,你父親打不過。所以,一旦人家的龍父母找你算賬的時候啊,你父親就護不了你的周全。”
雲錦點點頭道:“好的,以後敬而遠之,阿娘,還有哪小崽子是孩兒需要敬而遠之的呢?”
虞修容傲然道:“餘者,不足爲慮。”
雲錦嘿嘿一笑,就回自己的帳篷休憩去了,很明顯,今天遭遇的這點困境,并沒有被雲錦放在心上。
因爲不能吃肉,狄仁傑一整日都覺得肚子空落落的。
雖然雲氏的包子很和他的胃口,對于一向用腦過度的狄仁傑來說,肉,才是真正的食物,那些美味的包子隻能哄哄嘴巴而已。
尤其是在不停的喝罐罐茶的情況下,狄仁傑覺得自己的肚子都小了一圈。
“再忍忍,等陛下祭天的時候,我們就能分到酢肉吃,到時候我跟雲初的那份都給你,而且,雲初的那塊比較大,比較肥,絕對能讓你過瘾。”
聽了溫柔的安慰的話,狄仁傑拍拍肚子道:“你說這祭天到底是什麽意思?讓我們空幾天腸胃,然後再一人發一塊肥肉吃,要是在泰山頂上跑肚拉稀怎麽辦呢?”
溫柔笑道:“我們就是一群喽啰,專門爲陛下喝彩,助威的,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畢竟,陛下一個人站在泰山頂上說自己是天皇而沒有人應和,豈不是顯得陛下很傻?”
正在看書的雲初将書卷起來,在桌子上敲打一下道:“嘴下留德。”
溫柔道:“看來你才是陛下最忠心的臣子。”
雲初喝一口甜茶道:“不要把陛下當成一個人,要看成是我們所有人的集體,當陛下在泰山之巅宣告自己是天皇的時候,也就表示我們這個族群,将是這片大地上最至高無上的存在。
那一刻,陛下不是一個人,是我們這個族群。”
狄仁傑指着雲初道:“說我們兩個無禮,你其實比我們無禮的多,現在說說,陛下與英公在彩石溪到底說了些啥。”
雲初往自己的茶杯裏添了一些茶水道;“李承修對我說,英公要我這裏出五百人,而且,全部都是水手。”
溫柔想了一下道:“大行城出五百水手不算啥,我就奇怪英公爲何會如此理直氣壯地命令我們,而不是要求呢?”
狄仁傑道:“因爲在英公眼中我們也是勳貴,現如今他要去倭國辦勳貴們該幹的事情,我們自然要聽他的話。”
溫柔道:“如此理直氣壯,也就是說陛下那裏英公已經談妥了。”
雲初揮舞一下書本道:“我還準備私人資助英公五十條船。”
溫柔道:“既然你都這樣了,我也不好落後,到時候我負責将這五十條船裝滿糧秣。”
狄仁傑道:“可憐我家财單薄,就隻好出三個子弟上船,與諸公共襄盛舉。”
雲初想了一下道:“你家出八個子弟吧,我有用處。”
溫柔見雲初這樣說,忍不住道:“難道說,我們這一次的付出還有回本的希望?”
雲初道:“倭國多金銀,多硫磺,硝石。”
溫柔連忙道:“既然這樣,我家也出六個子弟去倭國參戰。”
狄仁傑小聲道:“我家白丁子弟多,可以多派一些去。”
雲初站起身喝完茶水道:“那就回去做一個章程,到時候拿給英公,總之,這一次英公要啥我給啥,如果還不能拿下倭國,我i看他有何面目見我。”
溫柔奇怪的道:“老神仙說英公最多活不過明年六月。”
雲初笑道:“老神仙還說過他幾十年前就該死了,今天還不是吃了雲瑾端去的六個大包子,還埋怨我家的包子皮厚餡少。”
狄仁傑歎口氣道:“這是給陛下做的保啊……”
雲初看着狄仁傑,溫柔,這一刻不太想說話了,這個世上很多很多的事情都沒有辦法深究其中的道理,說是慷慨悲歌的時代洪流,最終,不過是相互妥協的一個結果而已。
大唐麟德二年,甲申月戊午日,諸事大吉。
禮部官員點燃号炮。
三聲号炮喚醒了天地,大唐皇帝,皇後乘坐步辇,前有禮部官員引導,後有百官扈從,在陰雨綿綿中踏上了泰山便道。
此時的雲初沒了半分大唐藍田郡公的威風,身披雨衣,懷裏揣着小兒雲鸾,手裏牽着閨女雲錦,擠在浩浩蕩蕩的人群衆亦步亦趨的跟着上山。
虞修容牽着兒子雲瑾跟在身後,同樣身披雨衣,走在偶爾有幾聲兒啼的山路上。
溫柔面色蒼白,瞅着煙雨蒙蒙的黛青色泰山,看看兒子溫歡的攙扶下艱難前行的老婆,就對身邊的狄仁傑嘀咕道:”我們真的就這麽走上去?”
狄仁傑也擔憂的瞅瞅自己的老婆跟兒子,歎口氣道:“也不知道禮部的那些混賬是怎麽安頓的,不允許仆役,丫鬟們上山。”
雲初回頭看一下溫柔跟狄仁傑道:“這是一場苦勞,不下六千級台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