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家營地裏的包子籠屜被掀開的那一刻,營地裏的其餘人等齊齊側目。
眼看着熱騰騰,白胖胖散發着濃香的包子被廚娘們從籠屜裏取出來,吸溜口水的可就不光是孩子了。
勳貴多少還是有一些尊嚴的,自然不可能舔着臉上門讨要,隻能遮住自家孩子的眼睛帶他們回到帳篷裏。
于是,孩子的哭聲再起。
雲家的小厮,丫鬟們是手腳勤快的,各自端着一盤包子飛快地往各家各戶送,恨不得自己多送幾家呢。
雲家的包子不要錢,幾個包子也不值當回禮,可是,給小厮,丫鬟的賞錢不能少,于是,不大工夫,丫鬟挂在腰帶上的錢袋子就迅速鼓起來了,跑動的時候叮當亂響。
李思身邊的宮女提着兩個碩大的食盒,雲錦的丫鬟則抱着兩個長方形的盒子,跟着李思雲錦,來到了皇帝駐跸的行宮口,等着皇後召見呢。
片刻功夫,春嬷嬷就出來了,隻是看一眼丫鬟手上捧着的長方形盒子,就立刻抽抽鼻子道:“包子?怎麽這麽香?”
雲錦笑道:“聽說裏面加了一些……”
春嬷嬷不等雲錦把話說完,就立刻道:“家裏的秘方還是莫要亂說的好。”
雲錦瞅着春嬷嬷眼神立刻就變得很奇怪了。
李思指着兩個食盒道:“這是雲氏敬上的餐食。”
春嬷嬷道:“拿包子敬上?”
李思撇撇嘴道:“比什麽素齋好太多了,我早上一個人吃了六個!”
春嬷嬷左右看看發現其餘侍衛們離得很遠就小聲對李思道:“你都不對我笑了。”
李思怒道:“你自己知道原因。”
說罷,就帶着雲錦往行宮裏走,春嬷嬷跟上道:“那都是胡說的。”
李思悶哼一聲,不理睬春嬷嬷,繼續向前走。
皇帝住在最中間的大殿裏,皇後住在左邊的宮殿裏,兩座宮殿都沒有名字,門楣上光秃秃的,不過有挂匾額的地方,自從皇帝住進來之後,就給摘掉了。
李思,雲錦跪坐在皇後寝宮的前殿裏,雲錦百無聊賴的瞅着一個被放在搖籃裏的小姑娘,這個孩子趴在搖籃邊上口水滴答的看着她們兩個,非常的可愛。
然而,李思的目光卻放在對面正在坐在一張矮幾後邊寫字的李顯,自從李思進來之後,李顯寫字的态度就格外的端正。
在李顯旁邊的一個矮幾上,還有一個年紀更小的男童,他在描紅,但是,兩隻眼睛卻總是偷看李思跟雲錦。
李思來到李顯的背後,發現這家夥脖子後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就俯下身子捉着李顯的腦袋道:“太宗皇帝手書《蘭亭序》可不是你現在三心二意下能臨摹好的。”
李顯掙開李思的鉗制,用雙手擋在身前道:“我寫不好,你也不能打我。”
李思一巴掌拍掉他的手道:“給你帶來了一些好吃的,别總說我打你的話。”
說着話就從食盒裏取出一個熱騰騰的包子直接塞李顯手裏道:“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李顯瞅着手裏的包子吞咽一口口水道:“你沒有往裏面放毒藥吧?”
李思一把奪過包子狠狠咬一口再把剩下的塞還給李顯,一邊嚼一邊道:“現在放心了吧?”
李顯這才放心的咬了一口,随即眼睛一亮,三兩口就給吃了。
李思轉過頭瞅着年幼的李旦道:“你怕不怕毒?”
李旦連連搖頭,于是,李旦就得到了一個溫熱剛好的包子,此時,李顯已經開始吃第二個了。
雲錦看過這兄弟兩人之後,就重新把目光放在自己面前的盒子上,很明顯,對面的兩兄弟就是兩個蠢的,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等武媚進來的時候,她就發現,李顯,李旦兩個圍着食盒吃東西,太平被李思抱在懷裏,也在用沒牙的嘴巴咬一隻碩大的包子。
看一眼春嬷嬷,發現她正雙手捧着一隻包子,吃的跟旱獺一樣,也就不說啥了。
李思見母親來了,就連忙抱着太平湊過去道:“孩兒給母後帶來了好吃的。”
武媚看一眼食盒裏的包子淡漠的道:“好吃的就不吃了,說事情。”
李思轉身就把太平塞給春嬷嬷,自己捧着雲錦面前的木盒子道:“想請母親看看雲氏女紅如何。”
武媚笑道:“這就是你的孝心?”
李思指着雲錦道:“是雲錦的一片心意。”
武媚就瞅着雲錦招招手,等這孩子過去,就用手指挑起雲錦的下颌,仔細地打量一陣子道:“比你兄長少了一分英武,多了一份妩媚,這是你的女紅嗎?”
雲錦的喉嚨咕咚一聲,點點頭。
武媚笑道:“都說雲氏小兒各個出彩,今日倒要看看你出彩在何處。”
随着武媚揮揮手,立刻就有宮人上前打開盒子,将裏面的繡品展現在武媚面前。
僅僅是看了一眼,武媚立刻問道:“用了多少種色?”
雲錦道:“回禀皇後,用了二十七色,每色深淺分八色。”
李思立刻接話道:“兩百一十六種。”
武媚道:“絲線在何處?”
雲錦就打開第二個盒子,讓宮人抱着好讓皇後看清楚。
武媚抓了一些絲線放在面前仔細看了一陣道:“如何會有許多色?”
雲錦道:“藍紅爲紫色,藍黃爲綠,藍黑爲灰,以此類推,總會得到許多色。”
武媚見雲錦不願意多說,就瞅瞅那件色彩斑斓的龍鳳呈祥帳子道:“不錯,賜錢十貫。”
李思在一邊道:“這麽好的東西啊,動用了三百繡工忙碌兩月之久,就給十貫錢?”
武媚冷笑一聲對雲錦道:“就不給你雲氏賺取暴利的機會,上一次你父敬獻東海明珠,本宮一時不察,用珠子做了一些首飾,結果,轉瞬間,長安東珠價錢就暴漲百倍。
你父親就沒有告訴你,這種事情可一不可二嗎?”
雲錦面露失望之色,眼淚都在眼眶中打轉,不過,她還是勇敢的道:“隻要皇後喜歡,臣女就無限歡喜,隻是此物幹系到無數繡娘日後的生計,雲錦不敢領賞。”
武媚大笑道:“還真是你雲氏做派,張口百姓,閉口天下的,可惜了,就算你流淚,本宮也不會心軟,你想要賣絲線,憑本事盡管去賣,就是不能拿本宮作筏。
如此以來,會顯得本宮是一個傻子。”
雲錦聞言,施禮退下,重新跪坐在原來的位置上,雖然眼淚潸然而下,腰背卻挺得筆直,天鵝一般優美的脖頸撐着一個小美人頭,不掩飾自己的失望與悲傷,抿着的小嘴卻把她倔強的一面顯露無疑。
李顯在一邊看的不忍心,就對母親道:“母後……”
不等武媚作出反應,雲錦先一步怒視李顯,讓李顯後邊的話硬生生地吞咽了下去。
這一幕被武媚看在眼裏,忍不住在心裏歎息,自家除過太子李弘,其餘的孩子好像都不怎麽能拿得出手。
雲家的孩子她見了雲瑾,雲錦這一對孿生子,雲瑾就不說啥了,作爲一個将來頂門立戶的士族長子絕對是合格的。
就眼前這個雲氏長女,看起來也絕非一個善茬,旁的婦人,即便是那些封爵婦人,也不敢在自己這個皇後面前高聲說話,這個小女子,卻能清晰的将自己的索求表達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得到了不符合她要求的答案之後,還能堅持己見,倒是跟虞修容有幾分相似,是一個剛強的女子。
李思見母後若有所思地瞅着雲錦,就知道今天的好事恐怕是弄不成了,以她母後的性子,說不成,那就一定不成,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
就在李思想要帶着雲錦告辭的時候,她不小心看到了一顆賊頭賊腦的巨熊,随即眼前一亮,立刻叫道:“母後不講理,孩兒去找父皇理論。”
随即李思就聽到皇帝清朗的聲音從帷幔後邊傳來:“要找朕理論啊,這可不成,你母後不答應你的事情,到了父皇這裏還是不能答應。”
李治說着話,就跟巨熊一起走了進來,巨熊早就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很自然的來到食盒邊上,回頭看着李治。
李治瞅着大禮參拜他的雲錦道:“你是誰家的小娘子?”
武媚笑吟吟的道:“雲氏嫡長女雲錦。”
李治又看了雲錦一眼道:“哦,是他家的啊,怪不得皇後不答應她的要求,雲家一窩子人精,但有所求,就要拒絕,拒絕之後呢,還要考慮一下自己是不是拒絕的不夠徹底。
這一次她又要求啥了?”
武媚指着宮女攤開的帳子道:“打算把這個帳子高價賣給本宮,然後回去好向所有貴婦們吹噓她雲氏繡工如何了得,最後好大賺一筆。”
李治來到帳子跟前眯縫着眼睛看了一陣子道:“色彩絢爛,比以往的繡活鮮豔不說,似乎也靈動一些。
她準備賣多少錢?”
雲錦連忙道:“是獻給皇後的。不敢說賣。”
武媚忍着笑道:“本宮給了十貫錢。”
李治笑眯眯的瞅着雲錦道:“給少了?”
雲錦道:“不是給臣女少了,是給那些需要仰仗繡工活命的繡女們少了,這樣的一個帳子如果告訴别人說隻值錢十貫,她們的日子會過的更加艱難。”
李治聞言瞅着武媚道:“難得爲天下繡女考慮,是一個好孩子,皇後不妨再給加一點。”
武媚鄭重其事的點點頭道:“好啊,陛下都發話了,本宮自然遵從,那就再加一貫錢,總共十一貫。”
原本滿懷期望的李思頓時道:“這樣不夠啊,母後母儀天下,不能锱铢必較。”
武媚冷笑一聲道:“長安開紗廠,天下婦人淚漣漣,長安紗廠多出一個錠子,其餘地方的婦人就要少紡織一個錠子。
長安紗廠紡織一匹四丈的棉麻布,用時一日,售賣五十文,可得粟米五鬥,農婦紡織同樣一匹麻布需要用時半月之久,卻因爲不是長安出品,隻能賣四十文,得糧四鬥。
要知道以前農婦紡織一匹麻布,可售賣七十文,得糧六鬥。
雲錦,你說說看,除過長安紡織女工之外,天下數量更多的紡織女是得利了呢,還是吃虧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