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周朝開始,就有天子登泰山而封天下了。
所以,始皇帝登泰山的時候,泰山上就已經有了一些登天階梯,又因爲始皇帝封禅泰山規模宏大的緣故,以前的天子鑿刻的步道階梯不足以讓随行人馬攀登泰山,所以就重新鑿刻了一遍。
等到漢武帝劉徹封禅泰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功績超過了祖龍,所以,他就很有病的在泰山上又鑿刻出來一條步道,盡管秦步道就在邊上,他也不用。
同樣的病,也出現在了李治的身上,兖州刺史從兩年前開始開鑿新的步道,用八千人耗費錢糧十六萬貫終于要把新的步道修建完成了。
不過,即便是最苛刻的言官們,也沒有人站出來指責皇帝在浪費國帑,因爲這筆錢是少府監出的,連工帶料都是少府監出的,沒用國帑一個子。
最重要的是,整套流程都是以長安标準實施的。
所謂的長安标準,那就是工部制定詳細且清晰的工程目标,以及各處質量标準,拟算出一個大概的工程費用,然後,再把這個工程放在長安招标。
雲初記得很清楚,因爲這個招标會,就是他跟少府監監正獨孤謀一起主持的。
雲初中意的是一家名叫晉昌的建築隊,認爲這家建築隊經驗豐富,尤其是在修建大工程上的有很多的經驗,最難得的是這家建築隊在修建大明宮,興慶宮,以及曲江宮的期間,表現優越不說,還充分的體現出來了他們對工程質量的看重,絕對是大唐建築隊伍中的翹楚。
當然,這跟雲初在晉昌建築隊中有兩成的份子一點關系都沒有,雲初就是想給這支來自晉昌坊的建築隊更多的鍛煉機會,繼而讓這支隊伍成長起來,成爲長安城标志性的隊伍。
獨孤謀這人,一聽名字就不是什麽好人,早年間還尚安康公主爲驸馬,曾經與李承乾相交莫逆,李承乾造反的時候,聽說就屬他最爲骁勇,砍死了不少太宗的護衛,李承乾失敗後被廢太子位貶爲庶民,發配了,獨孤謀則挨了太宗皇帝十幾鞭子之後,繼續當他的驸馬都尉。
等到李治當上皇帝之後,永徽四年的時候被綠帽王房遺愛告發,說他跟吳王恪,高陽公主等人密謀造反,被長孫無忌抓進大牢,原本是要準備車裂,再砍死他全家的,後來不知道爲啥又好端端的給放出來了,還升官了,從銀青光祿大夫變成了少府監監正。
以李氏皇族的脾氣,能經曆兩次謀反而毛發無傷的人必然是有一些本事的。
所以,在那一次泰山步道修建工程招标中,晉昌建築隊,雖然在報價,設計,工期上都有明顯的優勢,最後上報朝廷之後,中标的卻是兖州刺史滕文仲。
滕文仲手裏有啥?除過會發動徭役剝削百姓之外,他還會啥?
憑什麽是他中标?
他就沒有參與投标!
雲初當場就掀了桌子,并且明白的告訴獨孤謀,此次修建泰山步道工程,萬年縣将不再墊資。
結果,獨孤謀不緊不慢的說,此次工程由少府監出全資。
一句話怼的雲初胃痛了好幾天。
今天,終于到了驗收泰山步道工程的時期了,雲初特意将晉昌建築隊的大掌櫃劉三才,跟二掌櫃彭四,一個磚瓦大匠,一個石工大匠,但凡泰山封禅便道有什麽不好的地方,瞞不過這兩個人帶領的驗收隊伍。
“給老子查仔細了。”
聽着雲初給那些工匠下令,兖州刺史滕文仲臉色很難看,倒是獨孤謀這個家夥的表情看起來雲淡風輕的,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被雲初查出什麽問題。
“但凡有危及陛下安全的禍患,就休怪本官辣手無情了。”
雲初來到滕文仲跟前,繼續威脅道。
滕文仲後退一步,不敢直面雲初。
獨孤謀輕聲道:“區區一介工程,郡公何必耿耿于懷呢。”
雲初看着獨孤謀道:“你壞我大事,還敢說此事無關緊要?”
獨孤謀詫異的道:“區區一條便道而已,怎麽就與大事扯上關系了呢,無非是少賺取了一些銀錢罷了,如果非要往大事上掰扯,這就過了。”
雲初道:“本官原本想用建造泰山便道的機會,将長安營造法式推向全國,如今,全被爾等蠅營狗苟之輩給毀掉了,本官焉能輕易放過你們。”
面對雲初咄咄逼人的模樣,獨孤謀并不在意,隻是稍微向後退一步,免得被雲初口水噴到,然後道:“哦,既然如此,郡公當初就要事先說清楚啊。”
雲初怒道:“說清楚了,你會退一步?”
獨孤謀搖頭道:“自然不能,老夫隻是覺得全天下的好處不能被長安一地給那走吧,論到吃飯,不光是長安人要吃飯,全天下的百姓都要吃飯呢,不能說長安吃的腦滿腸肥,其餘地方就骨瘦如柴的熬日子,兖州之地窮蹙,好不容易有一塊從天而降的肥肉,自然是緊着他們吃。”
雲初道:“監正此言差矣,某家以爲,沒有規矩無有方圓,長安制定規矩後,而後地方上再效法長安規矩,便能事半功倍,此乃利在千秋之事,非區區一項工程的得失所能比拟的。”
獨孤謀笑道:“長安要爲萬世之法?”
雲初冷笑一聲道:“不能嗎?”
獨孤謀道:“不是不能,而是不配。”
雲初指着獨孤謀道:“總有一天會讓你知曉長安配不配。”
說完,就重新對工匠們道:“給老子仔細查,查出來重重有賞。”
滕文仲瞅着雲初的背影被獨孤謀道:“如何是好?”
獨孤謀道:“怎麽,你把事情沒有做好?”
滕文仲道:“工程這種事情,隻要挑毛病,總會挑出來的,這世上就沒有完美無缺的工程,隻看毛病大小而已。”
獨孤謀輕笑一聲道:“隻要不出大毛病,雲初就徒呼奈何。”
有以雲初爲首的長安派,自然就會有以獨孤謀爲首的洛陽派。
雲初對上獨孤謀,自然不用僞裝什麽,大家都是挽起袖子直接上的。
劉三才見雲初回來了,就小聲道:“當初在投标之前,咱們的人來過泰山,實際計算過,整座山由山腳到山頂至少需要階梯六千級以上,中間還有山門六座,樓台二十八座,過十八盤的時候,還需要鐵鏈七百尺,這些都是必須的東西……”
雲初登劉三才絮絮叨叨的說完了泰山便道上的要點,就問道:“他們怎麽辦的,是不是達到了這些質量要求?”
劉三才哼一聲道:“本該是青石鋪地的地方,他們修建了六裏長的黃土道,上面雖然鋪設了一些沙子,您看着,最近馬上就到了泰山的雨季,那些黃土道路,一定會變成泥巴路,這一次是陛下要走,他麽會倒黴的。”
雲初笑道:“也就是說,十六萬貫的錢糧,你計算過被他們自己吞掉了多少?”
劉三才回頭看一眼彭四,這才咬咬牙道:“至少十萬貫。”
雲初嘿嘿笑道:“就怕他們不貪,既然貪了,那就休怪老子拿你們開刀。”
雲初回去之後,就迅速地起草奏疏,下午的時候,這封彈劾獨孤謀,滕文仲兩人借着修建泰山便道的機會,貪腐國帑十萬貫的奏疏就到了李治手中。
等武媚念完這道奏疏,精神不太好的李治道:“可信嗎?”
武媚道:“雲初很少彈劾别的大臣,這一次彈劾了,就說明他是有一定把握的。”
李治歎息一聲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朕的精神才好一點,長安跟洛陽的紛争這就起來了,雲初總是盯着獨孤幹什麽呢,就不能消停一些,給朕一個清閑嗎?”
武媚道:“貪腐十萬貫這樣的大事,陛下也不想理會嗎?”
李治歎息一聲道:“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獨孤給雲初挖的一個坑,他本身就不同意雲初設定的十六萬貫修建一座便道的建議。
皇後若是不信,就把少府監的賬目調出來看,少府監的花銷絕對沒有十六萬貫,獨孤之所以一直沒有公布泰山便道的造價,就是等雲初彈劾他呢。”
武媚道:“獨孤爲何要針對雲初設下這樣一個無關大局的陷阱呢?”
李治嘿嘿笑道:““城南韋杜、去天尺五,如今呢,雲初幾乎将整個長安城都翻修了一遍,唯有城南幾乎沒有動彈,可以說,長安城處處新,處處美,唯有城南破舊如初。
不僅僅如此,雲初還規定,整個長安的牲畜屠宰隻能在官府監管下屠宰,免得有病腐牲畜肉混入市場,你猜猜看,長安如今最大的牲畜屠宰地在哪裏?”
武媚掩嘴笑道:“城南。”
李治又道:“世人多愛食用醬料,你猜猜看,長安最大的醬場在哪裏?”
武媚笑道:“城南。”
李治又道:“長安每天都要宰殺大量牲畜,那些牲畜的,皮,毛,角,筋一類的東西又在哪裏處置?”
武媚搖着頭道:“必然是城南。”
李治笑道:“所以說啊,昔日的“城南韋杜、去天尺五。變成了如今的‘城南韋杜、惡臭十裏’。這個梁子結的太大了。
韋氏,杜氏一向與獨孤氏相交莫逆,這些年以來,他們已經交鋒過無數次了,雲初一直想要用最小的代價改造城南,讓長安變成一個好看的整體。
可惜,城南的很多地契都握在韋氏,杜氏,以及獨孤氏手中,他們自然不肯賤賣,雲初那點可以蒙混百姓的本事,在韋杜這裏都不好使。
沒辦法之下,雲初才用了自己身爲長安副留守的權力,開始重新布置長安的産業群,把髒的,臭的不好的産業轉移到了城南,想讓城南地價大跌。
如果不是雲初在長安過于強勢的話,韋杜都有打上門的心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