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治走後,這裏的杏園子都會變成官府的,官府會每年往洛陽送一大批成熟的杏子過去,雖然杏子這東西軟,不好運輸,且很容易腐爛,不過沒關系,就算是爛成一筐子漿糊也必須送到洛陽,因爲,這就是皇家的規矩。
是宣誓主權的一種方式。
當然,官府的人也沒有傻到真的送鮮杏子去洛陽,這樣做容易被李治砍頭,大概率會制作成杏幹,杏脯,蜜餞一類的東西送過去。
李治進杏子林的時候,裏面連一片落葉都沒有,地面上更是被清水潑過不起塵埃,巨熊高興的在地上翻了幾個跟頭,然後就人立而起用爪子去抓杏子吃。
李治就在旁邊用鄙夷的目光瞅着這頭笨熊将青綠色的杏子塞進嘴裏。
巨熊嚼的很香,李治的口水反而先下來了,然後,巨熊才吐掉嘴裏的酸杏子口水再也止不住的流淌。
踢了一腳口水滴答的巨熊,李治就瞅着樹梢上的黃澄澄的杏子指了指,立刻就有四五個身形快捷的宦官就蹿上了樹。
這些人才上樹梢,就看到不遠處的樹梢上已經有一個人了。
爲首的宦官吃了一驚,二話不說從樹上就向那個人飛撲過去。
李承修的身體很靈活,雖然裆部的傷口還有些礙事,不過呢,在滇南學的一手爬樹本領,讓他在這座園子裏還是有很好的閃轉騰挪的機會。
李治背着手站在樹下眼看着樹頂上追逐的幾個人,李思走過來,跟李治一起擡頭看,看了片刻,就對李治道:“父皇,我家小弟如何?”
李治瞅着被武宦官們壓迫的快沒有地方跑的李承修道:“這就是李績的幼子?”
李思瞅着李治的臉道:“是啊,是啊,傻傻的。”
李治搖頭道:“能被英公當寶貝一樣藏起來不可能是傻的,怎麽,他拜到你師傅門下了嗎?”
李思連忙道:“沒有呢,拉過來讓父皇看一眼之後再論。”
李治沒有作聲,不過,不喜之色已經溢于言表。
所以,當雲瑾過來見禮的時候,李治就按着雲瑾的腦袋道:“這才是一個傻的。”
李思道:“雲瑾可不傻。”
李治嗤的笑了一聲道:“不傻的話會上杆子娶你?最重要的還好像很喜歡你。”
李思聞言“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見李思哭了,雲瑾就掙脫李治的控制,抱着比他高半頭的李思好一陣安慰,還用自己的手帕給李思擦拭眼淚跟鼻涕。
李治在一邊看的一臉的嫌棄,随即就把目光落在假裝木頭人的溫歡跟狄光嗣的身上。
“你是溫柔的兒子是嗎?”
溫歡立刻張嘴露出标準的八顆牙微笑連連點頭不說,還刻意把自己的腦袋湊過去,好讓李治拿手捏着玩。
送上門的李治不稀罕,擡手捏住狄光嗣的胖臉道:“這個長的敦實。”
狄光嗣憨厚的笑道:“我阿耶說有一個好身體才能更好的爲大唐效力。”
李治撇撇嘴道:“這才不是你阿耶那個老實人教的,倒像是雲初說的口不應心的話。”
狄光嗣聞言委屈的道:“我阿耶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大丈夫當以國事爲重。”
李治聞言笑了,拍拍狄光嗣的胖臉道:“好好好,就當你說的是真話。”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逃無可逃的李承修還是被一群武宦官給捉住了,綁的緊緊的送到了李治的面前。
李治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個少年,然後冷漠的道:“英公想讓你對朕說什麽?”
李承修單膝跪在地上,後脖頸被人按着擡不起來,他掙紮兩下,然後雙膝跪地,大聲道:“求陛下給滇南仆兵們一條活路!”
這句話明顯出乎了李治的預料之外,他輕咳一聲道:“你說什麽?”
李承修再次大聲道:“啓奏陛下,滇南折沖府不把仆兵當人,随意消耗送死,請陛下看在他們也是大唐人的份上,給他們一條活路。”
李治淡漠的道:“你父親在軍中的聲望應該足夠讓你辦成這件事情,爲何要舍近求遠呢?”
李承修道:“家父之威隻能作用于一時,不能作用于一世。”
李治臉上的寒霜稍微退卻了一些,擺擺手道:“即便是如此,你也該向你的上官申訴,而不是直接來告禦狀,李承修,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你這是在彈劾你的上官們草菅人命,以下告上,不論是否真實,你都要先受罰。”
李承修努力擡起汗津津的臉艱難的道:“微臣願意。”
李治看向被雲瑾安慰好正在吃杏子的李思道:“你師傅跟英公是什麽意見,既然他找到朕這裏來了,就說明那兩個人都不同意是嗎?”
李思咬一口杏子道:“英公說以罪囚,贅婿爲仆兵,這是國法,之所以用罪囚,就是爲了減少罪囚消耗國帑,使用贅婿,是因爲贅婿敗壞了人倫之禮,嚴重懲罰,可爲後來者戒。
師父說國法不可輕廢,國朝開國之時制定這樣的律法是有其原因的,肯定是已經思考過其中利弊之後做出來的抉擇,不可因一人,一事,一地上的偏差,就覺得整個法度都不好。”
聽了李思說的話,李治就對李承修道:“你聽清楚了嗎,不論是英公說的話,還是雲初說的話,也正好是朕要對你說的話。
你在滇南執役,雖然說也曾立下不少的功勳,可是,你應爲仆兵一事,時常頂撞上官,甚至在上官做好決定之後依然極力反駁。
你這樣的人,不适合身爲大唐府兵,且卸甲好好的讀書去吧。”
李承修顫聲道;“請陛下憐憫仆兵……”
李治怒道:“朕剛才的話白說了是吧。”
李承修連連叩頭道:“仆兵救我兩次,我恨隻有一命報之。”
李治怒極反笑,對李承修道:“你既然如此情深意重,那就讓你去仆兵營當一個校尉,且讓朕看看你如何帶領仆兵。”
李承修再一次磕頭道:“謝陛下恩典!”
李治冷哼一聲就拂袖而去,而那頭一直在流口水的巨熊也緊緊跟上,還不時地回頭看李思,雲瑾,溫歡,狄光嗣四個人,它隐約從這四個人的身上聞到了可怕的雲初身上才有的味道。
溫柔将軍抽掉了雲初的一匹馬,得意的揉捏着手裏的兩枚棋子道:“李承修爲仆兵發話的根源在哪裏,你知曉嗎?”
雲初拱一步邊兵,讓這隻兵過了河,淡淡的道:“我看過李承修在兵部的功勞簿,他有二十七枚敵人的首級在冊,還有一次先登的功勞,隻可惜首級是蠻夷首級,兵民什麽的分不清楚,所以,軍功最多一轉,而那一次先登也是拔出了一座滿意的土寨而已,勉強算的上一轉軍功。
人頭,先登合計計算,他這一次最多能從旅帥升級到别将這一級别,再高就不可能了。”
溫柔停下要拿棋子的手看着雲初道:“我問的是根源。”
雲初淡淡的道:“我說的就是根源。”
溫柔想了一下道:“别将是都尉親将,負責臨陣摧城拔寨,也可以說是死士,你的意思是說李承修不願意幹這個軍中死亡率最高的位置?
别忘了,這也是最容易出軍功的一個位置。”
雲初看着溫柔的眼睛道:“别将手下無兵,團長兵不過三百!”
溫柔難以置信的瞅着雲初道:“仆兵校尉麾下……”
雲初點點頭道:“一千二,與折沖都尉麾下之兵相當。”
“精銳府兵與仆兵有可比性嗎?”
“英公幼子跟一個折沖都尉相比,有可比性嗎?”
“所以,李承修現在是韓信将兵多多益善是嗎?”
雲初攤攤手道:“是這樣的,仆兵裝備不如府兵,卻也僅僅是铠甲上的差别而已,自從火器出現在軍營之後,铠甲就沒有那麽重要了,尤其是遇到火油彈,沒有铠甲的仆兵或許還有活命的可能,身着铠甲的府兵要是沾染到火油彈,隻有被活活燒死的下場。”
溫柔倒吸一口涼氣道:“你是說李承修看到了?”
雲初點點頭道:“除此之外沒有别的解釋,你要說李承修是爲了仆兵們仗義執言,說實話,我是不信的,一個字都不信。”
溫柔沉吟片刻放下棋子道:“爲仆兵仗義執言,先獲取仆兵們的好感,再通過給足仆兵武裝,獲得仆兵們的愛戴,再通過惹怒陛下,獲取仆兵校尉的名頭,再用這個名頭掌兵?
這太扯了,隻要一個環節出了問題,他的謀劃就會落空。”
雲初将棋子塞溫柔手裏讓他繼續下棋,口中卻道:“成功了就能一飛沖天,在仆兵領域成爲一個人物,失敗了……如果失敗了,你覺得他有額外的損失嗎?
至少,爲仆兵們仗義執言的名聲出去了,爲他以後緩緩圖之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快走,快走,不要每回要輸了,就假裝很忙……”
雲初跟溫柔之間的閑話,李思因爲在杏子林沒辦法偷聽道,所以,對于眼前這個新鮮出爐的仆兵校尉李承修充滿了同情。
雲瑾把依舊跪倒在地的李承修拉起來道:“沒關系,我們還年輕,有的是從頭再來的機會。”
李承修站起身,拍拍膝蓋上的濕土道:“不,我成功了,謀算了兩年多的事情,而今終于成功了。”
李思見李承修喜形于色不像是在說反話,就問道:“仆兵校尉這個魚腩一樣的官職?你如果真的想要這個沒人願意當的仆兵校尉,不用這麽麻煩吧?”
李承修道:“這個仆兵校尉與别的仆兵校尉不同。”
雲瑾道:“難道說,就因爲你這個仆兵校尉是陛下親自分派的?”
李承修哈哈大笑道:“一個折沖府,能管轄仆兵營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别将、長史、兵曹參軍都能輕易的号令仆兵營。
我既然是陛下親封的仆兵校尉,又是英國公幼子,我倒要看看那個不長眼的敢随意動用老子的仆兵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