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跟女兒說話的時候一般都選擇在夜晚,甚至是在一個被窩裏,以悄悄話的形式進行。
這些話是不足以爲家中男人知曉的,西域的女人們自發的認爲,白天屬于男人,在太陽光猛烈地照射下,月亮一般是隐藏起來的,啥都看不見,這個時候,太陽才是絕對的主宰。
隻有在夜晚,太陽下山之後,男人們入睡之後,月光均勻的鋪在大地上的時候,一個母親才會展現她對女兒的愛。
這種愛是全方位的,她們會談到最隐私的話題,談到女人本身,談到嫁給什麽樣的男人最劃算,也會談到如何如何将女人本身的優勢發揮到最大。
雲初不想聽,但是呢,他該死的靈敏的聽覺,還是将塞來瑪跟娜哈的談話灌了一腦子。
很明顯,塞來瑪教導女兒的理念比較原始,比不上虞修容跟娜哈一起睡的時候灌輸給她的那些道理來的高深。
所以,一整晚,雲初都能聽到娜哈總是在反駁母親,中間還會夾雜着幾句‘嫂子不是這樣說的’,‘女先生也不是這樣說的……”
然後雲初就能聽到塞來瑪把娜哈的屁股打的啪啪的……
旱獺大肥明顯是不喜歡回到它陰冷潮濕的洞穴裏去,從它習慣性的趴在火塘邊上的行爲來看,在過去的三年中,在天山寒冷的夜晚裏,陪伴着塞來瑪的隻有這隻旱獺。
有時候,野獸比人更加的長情……
塞來瑪離開雲初的帳篷去了羯斯噶的帳篷,在塞人看來,是對雲初這個男子莫大的羞辱。
如果雲初是一個真正的塞人的話,如果雲初不是真正把塞來瑪當母親看待的話,他應該殺死羯斯噶,而不是眼看着羯斯噶拿走屬于自己的财産而無動于衷。
同樣的,在塞來瑪進入羯斯噶的帳篷之後,雲初如果還照顧塞來瑪,羯斯噶會認爲雲初在侵犯他的财産,也會想辦法弄死雲初。
以上就是塞人帶着狗屁味道的淳樸的家庭關系。
旱獺大肥賊性難改,它總是若有若無的向雲初的胳膊靠近,白天的時候,它看的很清楚,雲初就是從這隻胳膊的袖子裏掏出來了一大把燕麥喂給它的,所以,它想靠近燕麥,這樣可以睡得香甜一些。
騎兵的袖子裏都會裝一些燕麥的,這些燕麥是爲了獎勵戰馬的辛苦勞作而準備的,更是爲了與戰馬建立友好關系而存在的。
雲初轉過頭就看到旱獺大肥那雙對燕麥充滿渴望的眼睛,于是,就從旁邊的袋子裏抓了一把黃豆放在了大肥嘴邊。
在這個時候,不管是誰,都能從雲初這裏獲得獎勵。
旱獺大肥從來都沒吃過黃豆這麽大的草籽,更沒有想到這種草籽會如此的肥美好吃。
所以,雲初的耳邊就響起了齧齒類動物嗑東西的聲音,正好掩蓋了塞來瑪要求娜哈來月事之後要懂得用水洗屁股的聲響。
天還沒有亮的時候,雲初就醒來了,他平日裏起的沒有這麽早,隻是住進這個窩棚之後,他昔日養成的習慣就一下子在他的身體裏複蘇了。
這個時間起床,正好去查看一下羊圈,如果羊圈裏有奶羊的話,正好擠一大碗回來,燒開之後往裏面泡一些炒熟的青稞好喂給娜哈吃。
塞來瑪跟娜哈相互簇擁着睡得非常香甜,她們昨夜的悄悄話說到了三更天。
雲初爬起來,悄無聲息的來到了窩棚外邊,天山寒冽的空氣吞入腹中,再被他化作一股白氣吐出來,整個人都似乎幹淨了很多。
“啾啾。”
雲初低下頭去,發現旱獺大肥正在用爪子抓他的袍子下擺,還仰着頭眼巴巴的瞅着他。
大肥是一個很容易養熟的家夥,昨天的燕麥,以及黃豆已經完全拉近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就算它已經忘記了跟雲初昔日的情誼,現在重新建立好感情一點都不晚。
于是,雲初就把袖子裏最後的一點燕麥都給了大肥,他袖子裏的燕麥都是加鹽炒熟的莜麥,味道很好。
天山頂上的天空已經變成了紫色,再過一炷香的功夫,那裏的天空就會變亮,天山上新的一天也就會來臨了。
梁英噴吐着白氣出現在雲初左近,抱拳道:“請君侯示下。”
雲初淡漠的道:“造飯,一個時辰後出發,目标,回纥王廷,目的,取回回纥王王冠上的一塊綠色寶石。”
梁英躬身道:“喏。”
看着梁英走了之後,雲初就從棗紅馬的馬包裏取出兩份軍糧,考慮到塞來瑪的飯量,雲初又取出來一份。
雲初的軍糧是用牛油炒制的面粉,面粉裏還有各種幹果粉末,添加了不少的鹽跟糖,這東西最是能飽腹,隻需要添加一些開水攪拌一下就能吃。
喜歡吃幹的就少加水,喜歡喝稀的就多加水,非常的方便。
雲初吹着火塘裏的火星,燒開水,将軍糧往鐵鍋裏倒的時候,旱獺大肥又湊過來了,雲初也就給它分了一些,大肥吃了一口之後,看雲初的目光就滿滿的濡慕之意。
能喚醒塞來瑪的隻有食物。
所以,當牛油幹果的香味被開水激發之後,塞來瑪就立刻醒來了,同時醒來的娜哈在揉揉眼睛之後,就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啊——我身上有虱子!媽媽,我跟哥哥走後,你又變成了一個不洗澡的塞人婆子是嗎?”
雲初對此事充耳不聞,早在娜哈歡喜的鑽進媽媽的懷抱那一刻,就注定了會有這種結局。
塞來瑪端着雲初遞過去的木頭碗低頭嗅着食物的香氣,打算避開娜哈那個令人尴尬的問題。
娜哈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被傳染了虱子的事實,又看到塞來瑪臉不洗,手不洗,牙齒不清潔就開始端碗吃飯的行爲,再也無法忍受,強行奪下塞來瑪手裏的飯碗,拉着她去湖邊洗手洗臉。
卻對雲初早就弄好的溫水視而不見。
雲初很慶幸自己不是塞來瑪生的,要不然,就會跟這一對母女一樣的傻……
娜哈她們跑出去有多快,回來的就有多快,清晨的天山寒氣徹骨,湖水早就被寒冰封蓋了。
“哥,你怎麽不提醒我一聲?”
對于娜哈這種推卸責任式樣的問話,雲初早就免疫了,現在聽起來除過親切之外沒别的。
吃過一頓拖沓的早飯之後,窩棚外邊就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
塞來瑪跑出去看了一眼,然後就戰戰兢兢地縮回來,抱着無辜的旱獺大肥打着磕巴問雲初:“這是你的部下?”
正忙着從娜哈脖子上抓虱子下來的雲初笑道:“是啊,這些隻是随從,後面還有更多。”
塞來瑪就是喜歡聽雲初吹牛,而且,雲初吹得越是厲害,她就越是高興。
現在,她非常的确定,她的兒子已經成了一位英雄,一個戈壁灘上的王。
“等我們到了營地,我要把你用開水燙一遍。”娜哈氣沖沖的跑出窩棚。
“肖玉華,把我的馬拉過來,我們要快點回營地。”
聽着娜哈在外邊大呼小叫的,原本滿臉笑容的塞拉瑪立刻就不高興了,對雲初道:“你從小就寵愛娜哈,可是,也不能寵愛到沒有規矩的地步,那些高貴的騎士,怎麽能讓娜哈大呼小叫的,時間長了,那些高傲的騎士會背叛你的。”
雲初笑而不語,娜哈的無禮不僅僅限于在自己面前,塞來瑪還不知道娜哈曾經在這個世上最可怕的女人面前,抽出棒子大喊大叫的模樣。
如果她弄明白了這些人物關系,一向崇拜權威的塞來瑪一定會被活活吓死。
塞來瑪很喜歡娜哈身上穿着的那件紅狐裘,也喜歡雲初身上的熊皮大衣,所以,等雲初拿出早就給她準備好的熊皮大氅,她就歡喜的快要叫出來了。
早上起來的時候,雲初就把她身上的爛羊皮襖給丢了,腳上包着的塞滿幹草的爛牛皮也丢了,現在,她身上穿的都是娜哈給她帶來的好衣服。
披上熊皮大氅之後,塞來瑪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住在可汗大帳裏的時光……不,比跟着可汗更好。
當雲初牽着塞來瑪的手從窩棚裏出來的時候,梁英已經整頓好了兵馬。
在騎兵的注視下,雲初将塞來瑪抱上了一匹馬,又朝阿凡提勾勾手指,等阿凡提抖抖發發的靠近之後,雲初就用陰冷的聲音對他道:“一路上照顧好我的母親,否則,死!”
阿凡提被雲初刻意表現出來的陰冷模樣吓壞了,在塞來瑪驕傲的目光注視下,趴在地上連連答應。
現在,她非常非常的肯定,自己的兒子已經成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可汗!
當五百騎兵将他們一家三口夾在隊伍中心吃土的時候,塞來瑪再也無法抑制自己胸中的驕傲,沖着巍巍天山大叫道:“看啊,這就是我的兒子,他是一個王。”
雲初笑眯眯的看着塞來瑪一會哭,一會笑,頓時覺得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白忙活。
這個把自己從戈壁上撿回來,并揣在她羊皮襖裏用體溫溫暖着把他養大的女人,在這一刻應該不會後悔因爲多養了一個孩子而吃了那麽多的苦。
娜哈的臉上也滿是笑意,盡管她還是不停地需要抓耳撓腮的抵禦虱子帶給她的困擾,心裏卻是真正的在高興。
隻有阿凡提不高興,那隻被他抱在懷裏的巨大旱獺,自從進入他的懷抱之後,沒有一刻的安閑,總是在窺探他衣服上每一個能夠藏東西的地方。
第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