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哪朝哪代的将軍,都擔心兔子死光。
而且非常地擔心。
所以,給皇帝制造一個強大的,但是可控的敵人,一直是将軍們殚精竭慮也要做到的事情。
說句大實話,高句麗對大唐的威脅太小了,隻要他們敢離開那塊冰天雪地的地域,讓大唐軍隊的補給線短一些,大唐将軍們對高句麗的進攻一般持喜聞樂見的态度,有決心也有信心讓他們不能活着逃回去。
如今,高句麗人知曉大唐一直對他們不懷好意,而他們偏偏又處在經典的遠交近攻的位置上,如果大唐不時不時地捶打他們一下,都對不起這條祖訓。
所以,高句麗人在邊界上修建了一條長城,時時刻刻做好了應對大唐進攻的準備。
高句麗人既然不能主動挑起戰事,大唐那些多的,有些出格的悍将們就沒有了用武之地。
阿史那賀魯這種叛賊,幾年十幾年才出現一個,不能指望他們讓皇帝重視武将集團。
所以,算來算去,也隻能是吐蕃人了。
吐蕃在川西與大唐有接壤,可惜這裏的吐蕃人一直聲稱在遭受唐人的欺負。
再一處與吐蕃接壤的地方就是吐谷渾,雖然在貞觀八年的時候被太宗皇帝打得抱頭鼠竄,最後在貞觀九年的時候,吐谷渾王伏允徹底兵敗,奔走至鄯善,被勒死了。
太宗皇帝當年就是因爲氣疫問題,沒有将吐谷渾劃歸大唐州府,而是留下了伏允長子慕容順率領東部吐谷渾人,居伏俟城,封爲西平郡王。
後來慕容順不怎麽聽話,就弄死了慕容順,讓他的兒子繼續擔任西平郡王,可能覺得弄死的吐谷渾王太多,爲了補償就把弘化公主嫁給了西平郡王,後來,還陸續把金城郡主,金明郡主相繼嫁給了西平郡王的兩個兒子作爲補償。
這對将軍們來說是一件非常讨厭的事情,畢竟,吐谷渾還是羁縻國,不算大唐本土。
爲了讓皇帝緊張起來,大家就心照不宣地弄了一個吐蕃嚴重威脅吐谷渾,繼而威脅大唐河西之地,以及西域的故事出來。
李敬業應該是知道這件事的,所以,這家夥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去青海頭搶劫祿東贊的女兒,最好能引起吐谷渾與吐蕃的大戰,繼而讓大唐與吐蕃來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來穩固這些老将們的基本盤。
李治也應該是知道這件事的,所以,他一直考慮的是攻打高句麗,而不是與吐蕃作戰。
老将們都是經曆過解放前隋的戰鬥的,他們知道當年隋炀帝動用了多大的力量攻打過高句麗,結果失敗了,導緻隋炀帝身死族滅。
太宗皇帝當年也攻伐過高句麗,雖然大勝而歸,終究沒有能夠滅掉高句麗,也是一樁憾事。
而且,遼東惡劣的氣候,也給參戰的老将們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
所以,老将們希望在吐谷渾,大非川與吐蕃人戰鬥,也不願意去遼東爬冰卧雪地與高句麗人作戰。
現在,李敬業,就要親手打開與吐蕃人作戰的這個巨大魔盒了。‘
老将們以爲的必勝之戰,雲初卻是知道的,大非川一戰,毀掉薛仁貴戰無不勝的名頭不說,也成了李治一生都抹不去的污點,也成了盛唐這顆明珠上永遠的一塊瑕疵。
“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随百草。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而杜甫的這首《兵車行》,更是将他們牢牢地釘死在了曆史的恥辱柱上。
也直到現在,雲初才明白李績爲何要一定把李敬業驅逐出家族,一定要把李敬業跟他聯系到一起。
人家祖孫早就有默契,即便是沒有,雲初現在也不相信,李績會對李敬業在吐谷渾的事情會一無所知。
“人家就是專門欺負你這個沒有根基的傻子呢。”溫柔躺在地闆上,将雙腳蹬在暖和的火牆上,倒着往嘴裏灌枸杞湯。
雲初也學溫柔的樣子脫掉靴子,躺在木頭地闆上,雙腳杵在溫暖的牆壁上,也有一口沒一口地喝枸杞湯。
不管枸杞湯有沒有用,對于已婚男人來說,都是一種安慰,反正從漢代男人就開始喝,喝到大唐以後的一千三百年,也沒見誰因爲喝枸杞湯喝死的。
“官,太小啊,錢,太少啊,人,不夠用啊。”雲初憂愁地喝了一口枸杞湯。
溫柔道:“這就沒辦法了,你馬上十八歲了,就要起字了,這個時候已經官居從六品,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就伱這升官的速度,在大唐已經是罕見了。”
雲初吐掉不小心喝進嘴的一顆枸杞問道:“你說,我現在怎麽才能快速升官呢?”
溫柔歎息一聲道:“我也想知道,畢竟,我現在才是一個正八品的官,也就比渭河裏的王八大一些。
我覺得你應該去拜訪一下劉仁軌,說真的,我最近翻看文牍,本來想找一些劉仁軌的黑料,結果,找了三天,一點都沒有找到,還在找的過程中,越來越佩服這個家夥了,說真的,他能活到現在,絕對是有鬼神幫助。
按照我的理解,但凡是這種屢次都死不掉的人,以後一定能大放異彩。”
“爲什麽這麽說?”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還絕對不會讓他死掉。”
“好,我去找他好好讨論一下安業坊以後的發展事宜,順便問問他,長安縣的土地能否與萬年縣的土地聯動,種植更多的棉花。
你去不去?”
溫柔閉上眼睛擺擺手道:“我不去,我們不是一路人,以後還有很大可能是敵人。”
“爲啥?”
“因爲他現在是給事中,隻要是給事中,就一定是我家的敵人。”
雲初見溫柔找了一份文牍扣在臉上,就翻身而起,穿好靴子就直奔西市,去找劉仁軌。
雜亂的西市跟整齊幹淨的東市根本就沒法子比,就像菜市場跟大超市沒有可比性一樣,這裏雖然雜亂不堪,卻處處透着生活的氣息。
一個縣的主官去另外一個縣尋找那裏的主官,對于官員來說其實是一件很忌諱的事情。
這裏面有一個道理叫做——天無二主!
同樣的,上面的主官也基本上不會去下級主官的衙門,有事,會在館舍或者其餘地方見面,反正,衙門是不會去的,至少不會長時間地逗留。
劉仁軌不在乎這些,雲初到來的時候,正好是他中午休憩吃飯的時候。
火盆上架着一雙鐵筷子,鐵筷子上放着兩塊胡餅,矮幾上放着一壺添加了羊油的茶水,看樣子,這就是劉仁軌的一頓飯。
從他熟練地翻動胡餅,并且不害怕燙手的表現來看,這樣的飯食他吃了也不是一頓兩頓的了。
劉仁軌絲毫沒有因爲午飯太寒酸就顯得窘迫,而是很自然地将胡餅考好之後分給了雲初一個。
“老夫寒酸習慣了,比不得縣丞整日裏錦衣玉食,偶爾嘗嘗粗粝的食物也不錯,吃個新鮮。”
雲初笑着接過胡餅,熟練地先從烤得焦黃的外皮吃起,吃掉了散發着麥子香味的外皮,沒有動劉仁軌的油茶,倒了一杯清水喝了一口道:“我十三歲的時候,才吃到了第一口白米飯,縣尊知曉我當時是怎麽想的嗎?”
劉仁軌瞅着雲初沒說話,雲初隻好繼續道:“我當時就在想,老子以後要天天吃白米飯。”
劉仁軌道:“欲壑難填啊。”
雲初搖頭道:“本官以爲,一個人追求美好的生活應該鼓勵,而不是打擊。
當然,隻要他努力的方向是對的,就值得贊揚,獲得的财富就應該受到保護。”
劉仁軌揚揚手裏的胡餅道:“不是哪一個人都能僥幸從千軍萬馬中活下來,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縣丞這般鑽營的本事,更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在大比上一舉奪魁。
所以,雲縣丞以爲自己依仗努力得來的東西,卻不知對于愚鈍的人來說,就是掠奪。”
雲初快速地将手中的胡餅吃完,連渣子都填嘴裏道:“某家今天來,就是爲了糾正縣尊的一個謬誤。”
聽雲初這麽說,劉仁軌竟然放下吃了一半的胡餅,朝雲初恭敬地施禮道:“劉仁軌洗耳恭聽。”
面對劉仁軌這種聞過則喜的樣子,雲初尴尬地道:“我們不妨探讨一下,相互學習。”
劉仁軌嚴肅地道:“既然是劉某的謬誤,隻要切中要害,劉某自然洗耳恭聽。”
雲初見劉仁軌認真,不像是在戲耍他,就很嚴肅地從懷裏摸出一個錢放在劉仁軌面前道:“今天,某家就好好地跟縣尊說說錢!
不知縣尊以爲錢爲何物?”
劉仁軌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問他這個問題,忍不住皺眉苦思一陣,最後拱手回答道:“老夫以爲錢就是東西,而東西指的是錢能買到的一切。”
雲初搖頭道:“錢的本質是時間與勞動,不管縣尊用錢去買任何東西,不論是一座房子,還是一塊糕餅,亦或是一件衣衫。
歸根結底,縣尊買的是工匠的勞動時間,供貨商的勞作時間,農夫的勞作時間,與養蠶人的勞作時間。
不論東西如何變幻,最終還是要回到工匠,農夫的有效工作時間上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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