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來晉昌坊,李治就必須去大慈恩寺拜谒母親。
以前是隻要來大慈恩寺拜谒母親,李治就必須要來晉昌坊。
别看僅僅是次序上發生了一點變化,實際上,他造成的影響,遠遠超過所有人的想象。
皇帝要去拜谒自己亡故的母親,武昭儀的身份地位就不夠了,李弘這個還沒有被封王的孩子,也自然沒有機會。
王皇後帶着太子李忠已經等候很長時間了,李治過來之後,他們兩個就跟着李治進了大慈恩寺。
雲初一直想看武昭儀心生嫉妒的模樣,是真的想看,可惜,他什麽都沒有看到。
這個女人就那麽扶着肚子站在陽光斑駁的竹林下,溫柔地目送李治進去,也溫柔地目送王皇後跟李忠進去。
李治走了,雲初覺得自己站在一群宦官跟宮女中間不合适,他不想被人誤認爲是宦官,主要是他身上穿的衣衫的模樣,跟宦官的春秋衫太像了,還都是他娘的一水綠。
“你的卷子被弘兒寫滿了他的名字。”武昭儀看着竹林,話卻是對雲初說的。
“哦,這沒關系,反正我已經拿到了進士。”
這話說出去之後,雲初立刻就後悔了,李治不在這裏,當着武昭儀自己也不能心裏怎麽想的,就怎麽說。
武昭儀似乎對雲初說出這樣的話毫不在意,還瞅着雲初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哪來這麽充足的信心,似乎你的任何成功都是理所當然。
李義府對我說,伱就是一匹狼,一匹野狼,我以前還不相信,總覺得他有些誇大其詞,現在看來,他沒有說錯,你還真的是一匹狼崽子。”
雲初笑道:“在西域,當狼是唯一的選擇,當羊的那一群人早就被狼吃光了。”
“我一直很好奇,你家裏的那個小胡女真的是你親妹子嗎?”
雲初瞅着武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很少有人問我這個問題。”
“爲何?”
“因爲我會殺人。”
“你要殺我嗎?”武媚似乎對這個問題更加地感興趣了。
“不會。”
“爲什麽不會,你不是會殺人嗎?”
“打不過還說殺人,那是狗熊才會幹的事情,昭儀剛才說我是狼,狼比較聰明,打不過會跑。”
武媚再次大笑了起來,雲初發現,這個女人大笑的時候,根本就不做掩飾,即便是讓雲初看到她顫抖的,粉紅的小舌頭也不覺得有半點的不合适。
“嗯,喜歡你實話實說的樣子,陛下也喜歡,你最好保持住,如果有一天,變成了李義府的樣子,就不怎麽招人喜歡了。
還有,你真的要給整個長安城包上金箔嗎?”
雲初瞅着高大的大雁塔點點頭道:“這座塔就應該金光閃閃,并且在寒夜中應該光華四射。”
“就是爲了好看嗎?”
“光芒四射的寶塔之下,還應該遊弋着數不清的虎豹狼群,如此,這座塔就完美無瑕了。”
“你願意當其中的虎豹豺狼嗎?”
“我願意當其中最兇猛的一匹狼。”
武媚看了雲初一會,突然道:“以後不要在袖子上弄姜末,薄荷油會好一些,不會把眼睛弄紅,弄腫,你現在看起來真的很像一匹餓狼。
好了本宮要去馬車裏休息一會,你照顧好李弘,不要帶他去太遠的地方。
目送武昭儀進了馬車,雲初就拉着李弘來到一處小水景邊上,把李治賞賜給他的,原本屬于他的釣魚翁拿給李弘玩耍。
李弘真的是一個很乖的孩子,除過比較黏他,沒有别的壞毛病,等雲初引導他怎麽用木闆把水流擋住,等水聚多了,就松開木闆,讓變大的水流把小小的水車沖得飛快轉動,他就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開始擺弄水車。
從他歡喜的模樣來看,他就沒有接觸過玩具,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他還試圖把老漁翁放在水裏,去抓那些在陽光下幾乎呈透明色的小魚。
爲了幫他抓魚,雲初弄來了一個宦官的紗冠,這樣,他可以抓着紗冠一次撈到好幾條小魚。
雲初還把這孩子抓到的小魚,裝在一個漂亮的陶罐裏,準備讓這孩子走的時候拿走。
武媚再一次過來的時候,是因爲李弘發出了有異于往日的尖叫。
脖子裏被淋進冰涼井水的李弘,正不依不饒地追着雲初要把小魚塞他脖子裏去。
結果,雲初縱身一躍,就抓住了一根彎曲的粗大竹子,并且一顫一顫地懸挂在上面來回蕩,每一次竹子下落的時候,李弘就會跳着腳去抓雲初的腳,卻一次都抓不到。
到了後來,雲初幹錯把身體躺在竹竿上,往嘴裏丢了一塊杏脯,趁着竹子被他的身體壓迫得下降的時候,還往李弘的嘴裏也塞了一塊。
杏脯稍微有一些酸,李弘吃得哈喇子流淌了一地,即便如此,他也不肯吐出來,張開手臂,要求雲初把他也抱到竹子上去。
武媚冷冰地看着雲初,一把撈住李弘的腰把他抱到竹子上,跟他一起忽起忽落地玩耍,即便是那些乳娘,宮人,宦官們快要被吓死了,武媚依舊不爲所動,隻是冷眼旁觀地瞅着,那兩個看起來很快活的人。
當竹子蕩到最高處,雲初抱着李弘,沖天而起,在空中還翻了兩個筋鬥,這才穩穩地落地。
一個乳娘眼睛翻白,軟軟地倒在地上,興奮地哇哇大叫的李弘卻抓着雲初的袍子,要再來一次……
直到李弘安靜下來,雲初仿佛才看到武昭儀,就連忙施禮道:“微臣孟浪了。”
武媚瞅着在他面前頗有些桀骜不馴的雲初,慢慢地道:“弘兒年幼,身體一向不算太好。”
雲初笑道:“脾弱,積食,受不得風寒,左大腿部位還有拉傷。”
武媚迷茫片刻就點頭道:“本宮幾乎忘記了,你不僅僅是一個七品縣尉,還兼着一個太醫署八品司醫的差事,看這一點小兒病應該難不住你。
那麽,請問雲司醫,小兒的這些病患該如何診治呢。”
雲初毫不客氣地回答道:“我開的藥方沒有藥,隻要他每日像方才這般分階段肆意玩耍一個時辰,那些病症自己就會消失。
隻是,弘皇子大腿上的拉傷,可不是他自己能弄出來的,除非有人提着他的雙腳倒立……”
“放肆!”武媚勃然大怒。
雲初躬身道:“微臣多言了。”
武媚急劇地呼吸幾下,然後指着自己的腹部道:“本宮腹中胎兒是男是女。”
雲初正大光明地掃視了武媚好幾眼,這才道:“微臣以爲昭儀腹中胎兒乃是一個健康的女嬰。”
“你的醫術這麽好嗎?”
“微臣擅長的還是外傷治療,至于别的,還是請别處的大夫比較穩妥。”
武媚沒有再說話,而是拖着明顯很不情願的李弘上了馬車。
等武媚走了,雲初就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一巴掌。
明明心裏面已經想好了怎麽應對,話出口的時候,偏偏變得沒了遮攔。
就連雲初自己也不懂,自己爲何每一次見武媚的時候似乎都有些口不擇言。
想了良久,他才把這一現象歸結于,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機會說這個緣由上了。
另外,以後再見武媚,就沒有可能像現在這樣随意了,人家一旦成了皇後,就變成了君,不再是什麽尼姑,宮人,昭儀,而是真正的大唐國女主人。
“武媚真的很好看嗎?”狄仁傑在吃飯的時候突然問道。
“你上回不是見過嗎?”
“沒注意,當時忙着回答皇帝的問話呢,沒敢看他身邊的女人長什麽樣子。”
“那就證明不好看,如果真的好看到傾城傾國的話,你當時就不會忽視,哪怕皇帝在場。”
“嗯,你的話說得很有道理。”
兩人匆匆吃了一頓飯之後,狄仁傑又道:“你今天還有什麽事情嗎?”
雲初喝口茶漱漱口道:“我要去司農寺查閱文牍。”
“去司農寺查閱文牍?幹啥?”
“查看一下,司農寺裏有沒有可以賣更多錢的莊稼,萬年縣的地太少了,種植糧食很不劃算,長安也不缺少萬年縣區區一萬擔糧食的産出,我就想看看能不能種一些别的。
等來年,縣令縣丞都滾蛋了,我好大顯身手。”
“你怎麽知道縣令,縣丞要滾蛋?”
“溫柔說的。”
“哦,既然是流言兄說的,那就一定抓到了關于縣令,縣丞的流言。
你的本事不是在經商上嗎,怎麽現在又開始關心農桑了?”
“你懂個屁啊,經商的目的在于撈錢,撈錢之後幹啥呢?還是要整治農田。”
“你不是看不起種田的嗎?”
雲初哼了一聲道:“沒有把種田事情弄好,就沒有大商業,前面,我們之所以撈了不少的錢,是因爲我們比别人聰明。
現在,大家似乎都變得聰明起來了,你難道沒有發現裴行儉,最近在瘋狂地拆舊房子,平整坊市地面嗎?
那個家夥甚至要擴大西市,增加進入西市商賈數量,不僅僅如此,他還把西市開門的時間,定在了與城門大開的時間一緻。
關門的時間,正在慢慢地向坊市關門的時間靠攏,我還聽說,那個家夥,準備在西市裏開夜市呢。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坊門關閉之後,西市繼續交易,市署繼續上班,隻不過晚上的交易,屬于商賈與商賈之間大宗貨物的交易。
他這樣一搞,西市上繳的賦稅,能一下子增加一倍,你信不信?”
狄仁傑點點頭道:“能想的道,既然人家忙着整理西市,你爲何不忙着動一動東市,卻跑去司農寺。”
雲初歎口氣道:“農民有多餘的産出,才會有交易,農民沒有多餘的産出,還有個屁的商業交換。
現在,農田的産出,實在是太低了呀,娘的,一畝中田才産不到三擔麥子,把市場弄那麽大有個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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