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也隻有在塞來瑪跟娜哈面前,雲初沒有任何戒心,他們之外的人,雲初在相處的時候都藏着一些心思。
現在,孫思邈出現了,這個青衣老道給了他極大的心裏安慰,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他的心理疾病。
一個一生隻知道救人,從未害過人,高風亮節了上百年的人,如果都不值得信任,那麽,什麽樣的人才值得信任呢?
老先生繼續給那些上門的人瞧病,何醫正,雲司醫就跪坐在老先生身後,觀摩老先生是如何進行望,聞,問,切的。
過程看起來很普通,與一般醫者别無二緻,但是呢,很多話從老先生口中說出來,就讓人不由自主地産生信任感,是那種哪怕被治病治死了,也會含笑九泉的那種信任。
老先生在看病人,何醫正,雲司醫在看老先生,而親王李慎則看着酒壇子不停地舔嘴唇。
“嗯,胸悶、氣短、不能活動,活動後心慌、氣短明顯,還伴有四肢冷、乏力,這可是明顯的心陽不足,還伴有輕度心悸之症。
劉家的,你一個高門内宅大婦,整日裏惶惶不安地做什麽,既然已經上了年紀,就專心教子即可,休要想得太多,你這個病就是想得太多導緻的,繼續下去,心就會出毛病。
老道這裏給你開一副藥,可以補心陽、安神定志,多進一些桂枝加龍骨牡蛎湯就能緩解。
如果沒有緩解,就用參附湯加強一下。
心病還要心藥醫,回去之後開開心心地過日子,比吃什麽藥都管用。”
眼看着孫思邈擡手寫了藥方,看病的婦人跪地謝過老先生,就在丫鬟的攙扶下離開了藥房。
這是老先生今日的最後一個病人,送走婦人,老先生就在道童端來的陶盆裏洗了手,還用熱布巾子擦了臉。
他不但自己這樣做,還要求何醫正,雲初也這樣做,至于李慎,他早就自覺地洗手擦臉,看樣子,平日裏沒少被老先生呵斥。
“藥堂不能久留,我們去院子裏說話。”老先生起身離開,何醫正,雲司醫趕緊跟上,隻有李慎多嘴道:“我拿藥壇子。”
老先生瞅瞅李慎,似乎要說什麽,見何醫正跟雲司醫也在,就隻是用手指點點李慎,沒有說話。
此時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道童送上來幾樣幹果,說是幹果,其實就是幾種炒熟,或者煮熟的豆子。
老先生往嘴裏送了幾顆豆子,就停止了進食,看着雲初道:“想好了?”
雲初果斷地點頭道:“想好了。”
孫思邈果然不愧是藥王之名,果真是喜歡親自嘗藥,用酒提子從酒壇子裏提出一些酒精,倒在一個淺盞裏面,先是仔細地嗅嗅味道。
對邊上負責記錄的道童道:“味甘、辛、苦,歸心、肝、胃、肺經。”
說完話,就輕輕地抿了一口,閉上眼睛,讓酒精在口中回蕩。
“性,霸烈,侵如烈火,乃至陽之物,克陰寒,入腹如吞烈火,寒氣無蹤。”
“養脾扶肝,駐顔色,榮肌膚,通血脈,厚腸胃……嗯,需少飲有節,确是天地恩物。”
老先生話音剛落,李慎就急不可耐地道:“可以喝吧?可以喝吧?”
何醫正,雲司醫兩位醫者難以置信地瞅着大唐親王在老先生面前宛若頑童的模樣,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身爲醫者的驕傲很快就給他們解釋清楚了——能在孫神仙這裏頑皮,不論是誰都該是一種福氣。
雲初将寫好的酒精蒸餾過程雙手遞給老先生,顫聲道:“這是酒精制造的秘方,還請老祖宗收下,好讓酒精這個東西得以造福萬民。”
孫思邈沒有接秘方,而是瞅着雲初的眼睛道:“真的舍得?”
雲初顫聲道:“晚輩唯恐老祖宗不收。”
“好!”孫思邈接過雲初遞過來的秘方,看都沒有看,就着煮茶的小爐子裏的火,将秘方當場給燒了。
雲初急忙道:“老祖宗,這是爲何?”
孫思邈淡淡地道:“告訴世人,酒精的秘方在老道這裏,誰要是想要,就讓他找老道要。”
原本跪坐的雲初,聽了老先生的這句話,心甘情願地雙膝跪地,将頭貼在地面上顫聲道:“老祖宗威武。”
孫思邈擺擺手道:“現在說要求。”
雲初道:“老祖宗請講,晚輩無不遵從。”
“此物酒氣濃烈,遠勝尋常水酒,釀酒本就不易,酒價更是高昂,此物名曰酒精,靡費自然遠勝尋常酒水。
若圖口腹之欲,長久必成禍患。
老道要伱在釀造酒精之初,便往原料之内增加一些毒物,以增強酒精之殺毒效力。
該增加什麽樣的毒物,老道自會告知與你。”
孫思邈說完話之後,就狠狠地瞪了呆若木雞的李慎一眼道:“從今往後,此物隻可外用,不得内服,服之則毒發。”
“啊——”李慎慘叫一聲,就地躺倒,一邊打滾,一邊哀嚎,仿佛真的中毒一般。
孫思邈宛若看孩童胡鬧一般,一臉的無奈,最後,敲敲桌子上的剩餘酒精,對李慎道:“就這些了。”
李慎一個虎跳,哈哈大笑着抱起一壇子酒,就奪路而逃。
孫思邈歎息一聲對雲初道:“這孩子出世的時候他母親難産,母子危在旦夕,是老道親自接生,落地之後體弱多病,随老道在終南山居住三年,才救得性命,對他,老道總是格外得寬容。”
這一聲歎息,這一句寬容,立刻讓孫思邈從神壇上走了下來,變成了一個和藹可親的人,一位慈祥的長者。
至于限制釀造酒精靡費糧食,隻讓酒精在醫療領域發揮作用的憂國憂民之心,雲初竟然覺得在老神仙這裏不值一提。
“回去告訴太醫署的人,每年需采購酒精兩千壇,五百壇自用,一千壇發往軍前,五百壇放于藥鋪零賣。”
孫思邈的這句話是對着何醫正說的。
何醫正拱手道:“唯!”
随即,孫思邈朝雲初跟何醫正揮手道:“去吧,藥方随後有人拿給你,老道乏了,要休憩了。”
雲初帶着棗紅馬跟何醫正從院子裏走出來,都忍不住回頭瞅着這座青磚小院子發了一陣子呆。
良久,何醫正回過神來,對雲初道:“每一次見老祖宗,某家心中就多一分羞愧,就會勤于救人,隻是時間長了,羞愧之心就淡了,就變成購買你秘方的那副模樣。”
雲初認真地對何醫正道:“你不買我秘方,難道讓我來長安之後,身無居所地到處流浪嗎?
更何況,你把秘方已經公諸于衆,等于是你花了自家的錢,爲百姓謀福利,說到這件事,該慚愧的是我,而不是你!”
于是,何醫正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來,跟雲初一起朝老神仙的居所深深一禮之後,就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了。
就像老神仙說的那樣,以後的事情,總比以前的事情重要。
雲初不知道,老神仙到底要在酒精裏面添加何種藥材,不過,他是不打算問的,老神仙讓添加什麽東西就添加啥,不會打一星半點的折扣。
反正酒裏面本身就是要添加人參,鹿茸,以及各種鞭,各種蛇,各種蠍子毒蟲螞蟻,添加烏頭的也不是沒有,沒見喝死過多少人。
老神仙讓添加的東西能是壞東西?雲初甚至敢保證,加料的酒精被弄出來以後,第一個品嘗的一定是老神仙自己。
回到家裏,崔氏這才有機會詢問雲初幹啥去了。
“啥?郎君去見老神仙了?”崔氏顫聲問道,看樣子也是老神仙的迷妹。
“老神仙都跟郎君說了些啥?”
“老神仙說咱家的酒精是個好東西,可以治大病,還讓太醫署每年從咱家購買兩千壇酒精,不過,老神仙爲了防止酒鬼們偷喝,要在酒精裏添加一些藥物,這樣一來呢,酒精這東西就隻能外敷,不能内服,喝了立馬死,這也是老神仙說的。”
“哎呀呀,這下子咱們家的酒精可就出了大名了……”崔氏的話說了一半,就停下來了,原本喜氣洋洋的一張臉立刻變得煞白。
雲初笑道:“不用擔心,老神仙還說了,酒精的秘方在他手裏,誰如果想要,直接去問他要。
以後,咱們家就一年生産兩千壇酒精,然後太醫署的人會拿錢來提酒,其餘的事情跟我們家沒關系,我們就是一個制作酒精的作坊。”
聽雲初這麽說,崔氏這才捋着胸口喘着粗氣道:“郎君以後說話的時候,要先說重要的,剛才吓死奴婢了。
不過,咱們家的酒精到底該賣多少錢一壇呢?”
雲初想了一下道:“我覺得你該去找虞修容商量一下,以後這些事都是你們的事情。”
崔氏點點頭道:“修容小娘子要想摻和咱們家的事情,媒婆怎麽都要走在前頭。
郎君這是娶大婦呢,三書六禮一樣都不缺少,哎呀呀,妾身現在有的忙了。”
“我沒打算早早成親——”雲初朝崔氏的背影喊道。
“郎君想早早成親也不成,怎麽也要等三書六禮走完才能娶得美人歸。”
“那我以後是不是就能去她家看她了?”
“不成,至少要隔着一道簾子,或者隔着一堵牆,不過,郎君可以在修容小娘子蕩秋千的時候去看她……”
雲初吧嗒一下嘴巴自言自語地道:“好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