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周興這個人,雲初還是比較熟悉的,著名的成語請君入甕就是根據這個人的實際生活經曆形成的,如果沒有他的存在,請君入甕這四個字就毫無意義可言。
隻要是讀過史書的人,都對這個喜歡羅織罪名,濫殺無辜的酷吏沒有什麽好感,雲初也一樣,不過,如今他當上了長安城的副留守之後,一切就有了不同。
屁股決定腦袋這種事自古有之,并不是哪一個人的新發明。
在雲初看來,周興最大的罪責便是——遵從太後武則天的政治需求,廣泛羅織罪名,迫害宗室和大臣。
雲初從不覺得迫害一下宗室跟大臣有什麽問題。
這些人平日裏習慣性的迫害其他人的時候,爲什麽就不覺得其他人可憐呢?
再者說了,宗室跟大臣們一個個平日裏被民脂民膏養的腦滿腸肥的被迫害一下怎麽了?
他們對于被迫害這種事有着非常高的抗性,即便是這一次被滿門抄斬了,隻要有一個小崽子逃掉,二十年後,他還是一心想要成爲宗室,成爲官員,繼續自己那些被迫害的祖先們未竟的事業。
當官的要義就是鬥争!
鬥争才是官員們一畝三分地上耕種的莊稼,百姓們的莊稼遇到了天災人禍會自己認栽,官員的莊稼遇到了天災人禍,也就是鬥争失敗了,你就要認。
在通往福壽雙全,公侯萬代的道路上,淘汰掉一些人是自然現象,更是政治健康發展的一種表現。
你不被滿門抄斬,我不被滿門抄斬,你讓後面的那些官員哪來的上進之路?
大唐太宗皇帝從來就不用十全十美的器具,他老人家崇尚不全,隻要器具精美的毫無瑕疵,他老人家就會人爲的制造出一點缺陷,這樣才得以長久。
所以,他老人家吃飯的飯碗,是有缺口的。
周興來了,這就說明皇帝已經吸取了偃師縣那種無序亂殺造成的嚴重後果,這一次準備以自己的需要爲根據,以律法爲準繩,有條理,有紀律的來處理地方不歸心的問題了。
确實,這樣做比派遣百騎司的那群混蛋們胡來一氣要好的太多了。
周興見到雲初的時候他的這位年輕的上官依舊如同往日一般平易近人。
桌子上擺着一個看着就陳舊的水壺,水壺是打開的,肥碩的蓋子裏倒滿了濃烈的殺毒藥,雲初見周興進來了,就一口喝幹了蓋子裏的烈酒,随手把空蓋子丢給周興。
周興自然知道君侯是什麽意思,自己拿起水壺倒了滿滿一蓋子烈酒,随即一飲而盡。
”這是軍中殺毒藥,不是酒,算不得違反軍紀。“
周興雙手将蓋子放在雲初手邊,順便給裏面倒滿了殺毒藥,拱手道:”愧殺下官了。“
雲初搖搖頭道:”伱應該感到高興,成功的讓大唐的藍田侯雲初,對律法生出了敬畏之心。“
雲初在座,自然不會有周興的座位,見雲初腳下的碳爐子上正在烤一隻羊腿,就撩起袍子蹲下來,輕輕的翻動那隻羊腿,免得被烤焦了。
雲初又喝了一口酒,看似無意的道:“别輕易死了。”
周興的身子抖動一下随即恢複了平靜,取出手插子,将烤熟的羊腿肉切削到了一個盤子裏,擺在雲初手邊,繼續蹲下來烤羊腿。
至此,雲初再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吃着周興烤好的羊腿肉,直到那根羊腿被吃他吃的幹幹淨淨。
周興掏出手帕包住這根一絲肉都沒有的羊腿,然後揣進懷裏,酒施禮告辭。
雲初吐一口酒氣道:“再喝一杯吧,最後一一杯等你來長安再喝。”
周興笑了一下,再一次将雲初喝空的壺蓋子裝滿酒,一飲而盡。
直到他走出中軍大帳,一道蒼勁的聲音從外邊傳來——秀幹終成棟,精鋼不作鈎。倉充鼠雀喜,草盡兔狐愁……“
周興走了,溫柔就從帳外走了進來,對雲初道:”這是你考進士的時候做的詩文,你的卷子被太子殿下給污損了,内容一般人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
雲初皺眉道:”可以很确定的說,這個家夥已然投靠皇後了。“
溫柔咬咬牙道:”要不要弄死他,總覺得這個家夥好像很危險的樣子,你剛才已經算是對他推心置腹了,這家夥依舊沒有肝腦塗地的拜在你的門下。“
雲初奇怪的看着溫柔道:”我身上有龍威,還是有虎威?胡亂震動一下就能讓别人納頭就拜?”
溫柔搖頭道:“龍威沒有,虎威有一點,籠罩的範圍很有限,僅限于長安一城,一般情況下,當過你的屬下之後,就很難再把别人當成自己真正的上司,我以爲周興也是一樣的。”
雲初拍拍溫柔的手道:“忘了他吧,這種人活不長的,一旦皇帝的目的達到了,或者弄砸了,他死的比誰都慘。”
溫柔點點頭,覺得雲初說的話很有道理,喊來護衛,把雲初的酒壺蓋子放進沸水裏面狠狠的煮一下子之後,才給蓋上。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秦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媪?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卧剝蓮蓬。”
皇帝還沒有走到汴州,雲初的詩文酒已經先一步送到了皇帝手中。
李治拿着詩文念了一遍之後,就對武媚道:“這個二百五啥都看明白了,上一篇借助秦皇規勸朕别走歪路,下一篇就馬上求饒,希望朕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别殺他,準許他回鄉務農。
不過,務農要是能務成他詩文裏寫的這樣,何嘗不是一種福氣?
年紀輕輕就說什麽白發翁媪,想的太遠了。”
武媚湊過來看了一眼道:“故作媚态,敢做而不敢當,是爲鼠輩。”
李治瞅着武媚驚愕的道:“你喜歡被人指着鼻子喝罵?先說好,朕不喜歡,更不喜歡被别人的口水噴到臉上,我沒有太宗皇帝那麽大的胸懷。
雲初這樣挺好的,把自己該說的話借助詩文說出來了,這樣就不會覺得自己屍位其上,心裏也不會覺得内疚,坦坦蕩蕩的,最後再跟朕求饒一下,連怎麽懲罰都替朕想好了,讓朕别往心裏去,他即便是接受了懲罰,也能跟老婆兩個醉裏秦音相媚好的好好過日子。
挺好的,臣子的職責盡到了,難得。
不過,說起來他這一篇長短句寫得極好,滿篇都是大白話幾十字就把農家生活寫的活靈活現的令人神往,比朕身邊的那些辭臣們強的太多了。”
武媚道:“這就是你留雲初在鄭州的意義所在?”
李治點頭道:“一旦你推薦的那個周興如果把局面弄崩壞了,有雲初在,就亂不起來。”
“所以,陛下留雲初在鄭州,就是在防備妾身?”
李治瞅着武媚道:“有備無患而已。皇後不必動怒,來人啊,命散騎常侍陸柬之謄抄一遍這兩首詩詞,裱裝後呈上來,朕準備挂在書房。”
武媚猶豫一下還是對皇帝道:”玄奘大師去了少林寺,嵩山中廟宇衆多,陛下該如何處置呢?“
李治皺眉道:”少林寺在太宗皇帝破洛陽王世充的時候出過一些力氣,也曾經被太宗皇帝親自嘉獎過,不過,這都不是他們肆意胡爲的理由。
一座寺廟,擁有将近兩萬畝的廟産,亭台樓閣五千多間,寺廟中的僧人人數将近兩千,武僧就有不下八百人,其中五十名武僧有披甲資格,這還不算香積廚的收息。
有這樣一間寺廟,雲初詩文中想要的農家小景,就是妄想。”
武媚道:“陛下如今不再務虛,開始關注實利了。”
李治道:“雲初詩文裏是如此描述秦皇的——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若是前些年朕讀到這些句子,自然會熱血澎湃,恨不能以身代之。
哼哼……現在,什麽諸侯盡西來,朕如今想要誰來,誰就必須得來,秦皇的那點威風在朕看來也就那麽回事,萬國來朝朕都不稀罕了。
如今誰要是想要用什麽大義,局勢,名聲一類的來要挾朕,那就是自尋死路。
雲初想要的醉酒後的白發翁媪,朕也想要沒看見車馬路過的那些村莊嗎?一個個破敗成了什麽樣子,真當朕是瞎子,一個勁的說什麽永徽盛世。
他們是拿長安百姓的日子,當成全大唐百姓的日子糊弄朕吧?
這些年下來朕免了多少地方的錢糧?朕補貼了多少地方的困厄?朕的長安至今連一道堅固有力的城牆都沒有呢,他們呢,一個個肥成豬了,平安富足這麽多年了,也該出點血了。”
武媚見皇帝意志堅定,隻好陪着笑臉道:“佛門終究是不同的。”
李治笑道:“沒什麽不一樣的,無非就是一座樓,拆了也就拆了。”
武媚再不作聲,隻是一個勁的看着熟睡的太平,陷入了沉思。
偃師縣與鄭州之間的封鎖打開了,李思的大隊人馬就随着雲初的大軍尾巴,進入了鄭州。
爲了能盡快的将偃師縣的局面打開,李思聯系了偃師縣所有能找到的穿着陰陽鞋子的各種中人,就是這些人每日都在跟偃師縣境内的百姓,商賈打交道,堪稱是偃師縣真正的經濟上的橋梁。
李思,雲瑾,溫柔,狄光嗣這幾個孩子自己去跟鄉農打交道,一百年都不能成事,但是呢,通過這些穿陰陽鞋子的人,則可以直接深入到偃師縣經濟内容的方方面面。
有這些人穿針引線,李思的合作社在偃師縣進行的如火如荼,當李敬玄進入偃師縣準備平叛的時候,他愕然發現,自己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李思的人已經基本上穩定了偃師縣的鄉農,在通過中人售賣出去了大量的平價生活物資之後,注重實利的鄉農們自然就對李思這個公主産生了好感。
畢竟,除過合作社,在富人都死的差不多的情況下,他們沒有其餘的商品來源。
李思坐在馬車裏不斷地撥弄一個巨大的算盤,等算盤子劈裏啪啦的響過一陣子,就對昏昏欲睡的其餘三人道:”長安多餘的物資終于有了出路,這一進一出,我們不少賺錢。“
稍等,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