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師縣裏殘存的有錢人們有着極高的危機感。
因此,他們在不計成本的招納身強力壯的各路好漢,薛長風的劍術很好,射箭在衆人中出類拔萃,至于拳腳棍棒功夫更是一時之選,當他把自己那柄外表樸實無華的橫刀抽出來之後,負責考核打手素質的年邁甲士就毫不猶豫地準許他加入隊伍,而且,開出來的酬勞遠超衆人。
薛長風的橫刀是殷二虎當年給他的,出自雲氏精工之手。
雲氏精工在雲氏的諸多産業中并不算大,卻是雲初最看重的一項産業。
在雲氏精工之中,不但有大唐的鍛刀高手,更有來自河中的異域工匠,雖然雲氏精工一年出産的刀具不多,還以廚刀爲重,可就是這樣,一柄出自雲氏精工的大唐橫刀,在長安市上也是有價無市的寶物。
老甲士身經百戰,什麽樣的刀才是好刀,什麽樣的刀是經曆過實戰檢驗的刀,他隻需要看一眼就能分的清楚。
薛長風身經百戰,他的橫刀自然也跟着他身經百戰,再加上薛長風有别于大唐府兵的彪悍氣息,讓這個老甲士第一眼就看中了他。
老甲士是行家,很相信自己的眼力,薛長風也是當慣了内奸的人,對自己的能力也有着十足的信心,從這第一輪的交鋒來看,薛長風占據了上風。
一支剛剛宰殺了賊寇頭子的隊伍,作戰信心自然是充足的,再加上那些有錢人不惜成本的犒勞這些人,以至于薛長風才走進他們的營地,就有酒喝不說,還有肉吃,還是上好的黃牛肉。
所有的人都在喝酒吃肉,暢想着把賊寇徹底剿滅之後将要過上的幸福生活。
唯有薛長風一邊喝酒吃肉,一邊爲這些隻想努力求活的單純的人們感到憐惜。
偃師縣的邊境已經被各路大軍封鎖了,不論此時偃師縣裏發生了什麽樣的變故,在皇帝的眼中都是一個必須經曆的過程,他們之所以會容忍,因爲他想看事情壞到極緻的樣子,然後再衡量大面積施行之後,會不會誕生出讓他無法承受的後果。
不管這些人如何的努力想要改變自己将要覆滅的命運,最後的結果,都由皇帝說了算。
廖五因爲打不過甲士失敗了,薛長風認爲,廖五身邊馬上就會出現三十個甚至更多的更加精銳的甲士出來,如果胡老三這邊又有新的甲士冒出來,毫無疑問,廖五那邊也會有新的甲士跳出來,直到胡老三他們這群人再也拿不出反抗的力量之後,他們才會才會迎來最後的覆滅。
因爲武藝高強的緣故,薛長風獲得了一襲皮甲,防護力雖然不如鐵甲武士,卻比隊伍中那些往身上纏着竹片的散兵遊勇們強的多。
僅僅跟那些甲士打了一個照面,薛長風就發現,這些甲士身着的铠甲大部分不叫陳舊,而且從制式來看是标準的兩檔铠。做工粗糙,簡單而實用,這種铠甲在隋末時期非常的流行,由此而得知,這些甲士身上的铠甲大半應該是隋末戰争時期散佚的鐵甲。
在大唐橫掃天下群雄一統天下的過程中,并不是所有的甲士都戰死,或者歸順大唐,有很大一部分數量的甲士選擇了歸隐田園。
而他們的甲胄,就成了傳家寶留給了子孫,預防在遭遇危險的時候,至少有一點自保的力量。
能成爲甲士的人,都不可能出自貧民,因爲制作一套這樣的甲胄,足矣讓一個家境富裕的地主破家。
大唐太宗皇帝所向無敵的玄甲軍,滿員時期的編制不過是三千五百人,而太宗皇帝,就是依仗這樣的武裝力量擊敗了天下群雄。
白發甲士見薛長風吃的慢條斯理地,就從鍋裏撈出來一塊熱氣騰騰的牛肉放進薛長風的飯盤裏道:“有的吃就要多吃,在這裏吃的慢會吃虧的。”
薛長風咬一口牛肉吃下去,就問老甲士:“我們這是要征戰到什麽時候?”
老甲士沉吟片刻道:“有人不給我們這些多少有些家資的人活路,沒辦法,就隻有繼續征戰下去,作戰嘛,不就是你死我亡的事情嗎,總歸有一方需要承認失敗才成,老夫不想承認失敗,那就戰鬥到底。”
薛長風再咬一口牛肉,覺得這個老甲士爲人似乎有些光明磊落,不想他死的不明不白,就低聲道:“我原本是洛陽的一名護衛,專門跟着商隊走遠途,因病在偃師縣耽擱了一陣子,等我病好之後,就打算離開偃師縣,結果,在出偃師縣的時候發現,我出不去了,外邊有府兵,衙役,民壯攔路。
也就是說如今的偃師縣就是一塊死地,你們卻在這裏打生打死的,不會有好結果的。”
老甲士聽了薛長風的話之後,并沒有感到驚訝,反問道:“既然你知道的這麽清楚,爲何還要加入我們?”
薛長風擡一擡手裏的餐盤道:“衣食無着之故。”
老甲士聞言笑了,點點頭道:“既然想吃飯,那就多吃一點。午後,廖五這個賊人又會帶人前來偷襲。”
薛長風見老甲士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就不再多說話,吃飽喝足之後,就找了一個向陽的地方,裹着毯子安穩的睡了。
太陽偏西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鳴鑼聲将薛長風驚醒,身邊到處都是呼喊敵襲的人。
跟那些亂糟糟的人不同,甲士們明顯就從容地多,披甲,束甲,拿武器準備有條不紊的,充滿了強者的風範。
胡老三也身着甲胄,不過,他背後背着一面黑色的三角旗,旗子上面繡着一頭黑虎。
這頭黑虎是漢東王劉黑闼的标志。
看到這個标志性的旗幟之後,薛長風立刻就明白了外邊的那些大軍爲何圍而不攻的原因了。
隻因爲這面旗幟的主人實在是過于可怕!
遙想當年,大夏王窦建德被唐王李淵斬首于長安之後,劉黑闼這個大夏王的部下,就躲在了漳南縣老家種地。
等李唐開始大規模的在河北山東兩地捕殺大夏王窦建德的舊部的時候,劉黑闼就帶着百十個人,披着爲數不多的幾副铠甲襲破漳南縣,再一次豎起了大夏王的旗幟。
八月二十一日,劉黑闼攻陷曆亭,屯衛将軍王行敏戰死。
窦建德故将舊吏紛紛殺死唐朝官吏,響應起義。
八月二十六日,深州人崔元遜殺其刺史裴晞,叛附于劉黑闼。
八月二十九日,大唐兖州總管徐圓朗也起兵響應。
九月,劉黑闼大敗淮安王李神通、幽州總管羅藝聯軍。
十月初六日,劉黑闼攻陷瀛州,抓獲刺史盧士睿,又攻陷觀州。
十一月十九日,劉黑闼攻陷定州,殺死總管李玄通。
十一月二十七日,杞州人周文舉殺刺史王孝矩,投降劉黑闼。
十二月初三日,劉黑闼攻陷冀州,殺總管麹棱。
十二月十二日,劉黑闼在宋州擊敗左武候将軍李世績,生擒薛萬均兄弟,兵勢大盛。
突厥颉利可汗也派人馬來援。
唐廷震動,十二月十五日,派秦王李世民、齊王李元吉征讨劉黑闼。
劉黑闼兵鋒不減,十二月十七日至十九日,三天裏又接連攻陷邢州、魏州、莘州,殺魏州總管潘道毅。
半年便全部恢複了窦建德原先的地盤。
直到劉黑闼在洛水與太宗皇帝對陣,結果,被太宗皇帝截斷了洛水,趁着劉黑闼渡河的功夫,掘開大壩,一場洪水将劉黑闼的兩萬精銳騎兵淹死大半,隻有千餘人跟着劉黑闼逃脫,投奔了突厥人。
自從劉黑闼投奔了突厥人之後,他身上戰無不勝的光環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最終被當時的大唐太子李建成生擒活捉,斬首于洺州。
面對這面旗幟,很明顯,李治非常的感興趣,似乎很想看看這個胡老三有沒有成爲下一個劉黑闼的潛力。
薛長風看了胡老三一會,就和确定的認爲,這個背着黑虎旗子的胡老三,個劉黑闼提鞋都不配。
再看看正在指揮着甲士,以及民壯們抵禦廖五進攻的老甲士,薛長風慢慢的湊到不敢向前沖鋒作戰的胡老三背後,一刀就斬斷了胡老三的脖子,還趁亂取走了那一面黑虎旗子。
殺人隻是一瞬間的事情,那些慌亂的民壯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上司已經死掉了,而薛長風如同猛虎一般努力的向前沖,這一路上也不知道殺了多少廖五的人,終于沖到了隊伍最前方。
在最前方看了一眼之後,薛長風就果斷地選擇了後撤,在亂軍中如同蝴蝶一般左躲右閃的離開了正面最激烈的戰場,最後,找到一匹無主的戰馬,跳上去,就拍馬離開了戰場。
他之所以會這樣做,完全是因爲戰局跟他預料的一模一樣,廖五那邊也出現了大量的甲士……
離開了戰場,薛長風就找了一棵大樹爬了上去,找了一個安穩的樹杈坐了下來,掏出殷二虎給的酒壺,一邊看戰局,一邊喝酒。
胡老三的死,讓那些民壯們的軍心一下子就散了,而薛長風明顯的逃跑行爲,更是加速了這支隊伍的崩潰速度,除過那些還在跟廖五那邊的甲士作戰的甲士們,其餘的人正在經曆被人追殺的場面。
能對付甲士的隻有甲士,而披着重甲作戰的甲士的耐力很難保持的很好,所以,在半個小時的時間裏,薛長風就見證了老甲士這一夥人的覆亡結果。
即便是到死,這些甲士中也沒有出現一投降像的人,隻是悶頭作戰,直到戰至最後一人。
薛長風的眼力很好,他看的很是清楚,最後一個甲士是被人對面的甲士用長刀斬斷了脖子,隻是看不清那顆飛起來的人頭的模樣,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給了他一大塊肉吃的老甲士。
眼看着廖五一夥熙熙攘攘的直奔三岔裏,薛長風就騎着馬回到了那個已經被打掃的幹幹淨淨的戰場。
說戰場很幹淨,是因爲這裏隻剩下一個個被剝光的屍體,他在戰場上找尋了很久才找到了那個花白胡子老甲士的腦袋。
腦袋找到了,身體卻不知道在那裏,因爲遍地都是無頭的屍體。
沒辦法,他就找了一具最結實的屍體,将老甲士的頭安置了上去。
找了一個廢棄的水井,将老甲士丢進去,朝井裏丢了兩顆雷火彈轉身就走,轟隆一聲響,雷火彈炸塌了水井,算是報答了這個給他一塊肉吃的老甲士。
朝偃師縣城走的路上,薛長風一直在看那面黑虎旗子,這面旗子已經很老了,周邊的紋飾已經發毛了,隻是上面的那頭黑虎依舊栩栩如生。
眼看着偃師城就在眼前,薛長風就用火折子點燃了這面黑虎旗,眼看着它被燒成了灰燼。
等最後一絲火星熄滅之後,他低聲道:“殷老大說的是對的,有些英雄真的挺該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