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掏出手帕擦試一下下巴上的汗水,對雲初道:“長安十六衛沒有問題,洛陽那邊也總是會有可信的消息傳來,至于其餘地方的駐軍,就不是我們力所能及的。”
雲初歎口氣道:“也就是說,除過,長安,洛陽兩地之外,其餘地方的軍隊都有可能是我們的敵人是吧?”
溫柔點頭道:“大唐十道,李績領過六道行軍大總管,全大唐都尉以上的武将,有三成以上都在他的麾下聽用過,你說除過長安,洛陽兩地之外的軍州都有李績的人手,完全說得通。”
狄仁傑道:“這樣看來,我們完全不是敵手。”
溫柔道:“虎死雄風在,更何況這頭老虎隻是老了,還沒有死呢。
不過,也不是沒有對付他的法子,比如把他老人家的雄風以及在軍中的威勢,轉嫁到陛下身上就可以了。
隻是這樣做的後果很嚴重,不論李績以後是個什麽下場,我們一定會成爲殉葬品。”
狄仁傑笑道:“看樣子我們遇到了大難題,要不然兵行險着算了。”
溫柔搖頭道:“我們花一樣的年紀跟這樣的老賊同歸于盡太不劃算。”
雲初笑道:“我們打不過老的,難道還打不過小的嗎?現在就等着老家夥出招,隻要我們受損,就要立刻在徐敬業身上找回來。”
狄仁傑笑道:“既然主意拿定了,我可就要開始資助張柬之了,他最近被徐敬業壓制在湟水河谷一帶,日子過得很不好。”
溫柔皺眉道:“此人野心極大,不要養虎成患。”
狄仁傑道:“隻要給他糧食,他就能招收很多的吐谷渾人,給的糧食越多,招納的吐谷渾人也就越多。
更何況婁師德在河西甘州弄了一個碩大無朋的屯墾地,正好用那裏的糧食來跟張柬之換牦牛,戰馬,羊隻。”
雲初道:“你不是說張柬之的日子不好過嗎?他哪來的牦牛,戰馬跟羊群?”
狄仁傑拍拍大肚腩悠閑的道:“那我不管,他如果想要糧食,就必須拿這些東西來跟我換。”
溫柔喝口水搖搖頭道:“他就隻能搶劫了,這些年長安城已經把吐谷渾能稱得上富戶的人都給吸引過來了,也把他們的牛羊,戰馬換成了長安的房子,你們說,張柬之去哪裏搶?”
狄仁傑拍着肚皮道:“羊群總會有的,隻要有羊群,就一定會有狼群,這兩個群體是雲初說過的共生關系。
張柬之是狼,他如果想要吃飽,想要養活更多的狼,就隻能追蹤羊群,反正,我們要的就是牦牛,戰馬,跟羊,到時候戰馬給太子還賬,牛羊留下來供應長安城永遠都喂不飽的胃口。”
三個人讨論一會,事情就算是塵埃落定了。
李績對于雲初他們來說,就是一個毫無破綻的對手,不過,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徐敬業就是李績最大的弱點。
李績之所以會破天荒的出手對付雲初他們,目的還是爲了徐敬業。
徐敬業算是真正的被雲初打破了膽子,因此,不敢向河西一帶發展。
同時,徐敬業又被吐蕃名将論欽陵給打破了膽子,又不敢向日月山,倒淌河一帶流竄。
從青海還可以直接進入西域,徐敬業也沒有選擇這一條路,看樣子對安西軍也有着深深地畏懼。
因此上,這個家夥選擇越過荒原,向南方進發,準備圖謀一下荒涼的西蜀邊緣,那裏有河流深谷,有高原草場,沼澤,還有人迹罕至的森林。
那裏渺無人煙,最多還有一些古羌人以及吐蕃人在那裏生活,雲初一度不理解徐敬業爲何要主動開發那裏,難道說,就因爲那裏山高水險的外人不好進入?
這明顯是準備當隐士,或者在那裏占山爲王的行爲,雲初,溫柔,狄仁傑三人盤算許久之後認爲,如果徐敬業帶着手下去了那裏,還真得不好辦。
爲那麽一塊窮山惡水之地派遣大軍追殺,完全是沒有任何收回本錢可能的愚蠢行爲。
如今的大唐疆域内,這樣的封閉小國非常的多,不論是南诏的叢林,還是茂密的熱帶雨林裏,亦或是那些荒涼的小島上,都有這樣的存在,就連黔中道的十萬大山裏也号稱有十萬雄師,隻是因爲對大唐而言毫無征伐的必要,隻好這樣了。
張柬之在長安常駐着信使,一直在哀求雲初他們支援一下他,現在,信使得到了準确的消息,等不到明天,當天下午就出發了。
雲初左思右想之後,還是準備了禮物,送上了拜帖,希望能與英公長談一次。
結果,早上送去的拜帖,中午就被送回來了,管家說的理由是,英公身體不适。
很明顯,李績依舊保持着自己以往的風格,至少,沒有跟雲初假惺惺相互兜圈子的興趣。
姜桂之性老而彌辣,說的就是李績這種人,從擺明車馬給太子送牛開始,他就沒有隐藏自己的意思,一切都擺在明面上,讓伱看的明明白白。
即便是到了現在,雲初還是有一部分的疑惑沒有解開——李績這個爲大唐征戰一生的老将,煌煌大唐,就是他畢生功業的寫照,他真的會爲了徐敬業這樣一個不成器的子孫,就直接放棄自己爲之奮鬥了一生的令名嗎?
懷着這個疑問,雲初就準備找找李績的老友們打探一下有沒有别的可能。
于是,雲初就把原本給英公準備的禮物,連同拜帖一起送到了梁建方的家裏。
因爲痛風,砍掉了一隻腳也要喝酒的梁建方已經衰老的很厲害了,勉強見了雲初,也大多數時間躺在錦榻上呼呼的喘着粗氣。
眼看他這副樣子,雲初就沒有說别的,隻是跟這個倔強的老将說一說梁英的未來。
這是梁建方最喜歡,且百聽不厭的話題,就算喘氣很困難,老家夥還是完整的給雲初講述了梁英率部在太行山剿匪大勝而歸的消息。
那一刻,梁建方渾濁的雙眼明亮的厲害,就好像他在那一瞬間已經恢複了青春,可以帶着三千鐵甲縱橫天下了……隻是被一口濃痰卡住嗓子,兩旁的侍女又是拍,又是吸的才把命給救回來。
雲初告辭離開的時候,梁建方忽然道:“我已經成了一個廢人,啥忙都幫不上,你這邊幫不上,英公那裏也幫不上,你就把我當成一個死人吧。”
雲初拉着老頭的手道:“沒有人敢拿你當死人看,某家如今一匹馬,一杆馬槊已經可以說縱橫天下無敵手,就我這樣的人物,當年也被您輪着錘子攆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誰要是敢把你當死人看,先砸他八百錘。”
梁建方呵呵笑道:“砸不動了,不過,你若是有事,可以去找老蘇說說,他是真的還想着指揮千軍萬馬,戰死沙場呢。”
雲初搖搖頭道:“如今大唐國泰民安的,已經沒有多少用武之地了,大唐府兵的軍務從抵禦外敵入侵,後來變成開疆拓土,到了如今隻負責地方治安,我想不出,那裏還有能用的到蘇公出馬的地方。”
梁建方低聲道:“想想辦法,那個老家夥還想去西域當一回西域都護呢。
總之,他就是不想老死長安,也不想老死洛陽,甚至不想老死在關内任何地方,隻求可以馬革裹屍,被糧車拖回來安葬。”
雲初默默地點頭,雖然他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麽法子将蘇定方送去西域當大都護,他還是點頭了。
梁建方雖然已經老的快死了,他的腦袋卻還是非常清醒的,李績,蘇定方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關系沒有那麽和諧,可是,李績在軍中最大的臂膀就是蘇定方。
如果雲初有辦法将蘇定方弄去西域當安西大都護,那麽,絕對等于斬掉了李績的一條臂膀。
隻是,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西域如果沒有出現一個拿得出手的叛賊,皇帝一定不會同意将大唐軍隊中,碩果僅存的幾位戰無不勝的老帥派出去的。
回家的路上,經過了朱雀大街,二十四尊銅牛在夕陽下熠熠生輝,尤其是牛卵子的位置,早就被長安人婦人撫摸的金光燦燦的。
也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就有無聊的人說,經常撫摸這些神牛的卵子,有助于懷孕生子。
在雲初看來,銅牛不成,大雁塔才是長安這座城市的雄性象征,就是那裏沒事幹總是會飛起一大群一大群的鴿子,帶着鴿子哨嗡嗡嗡的繞着大雁塔飛個不停。
八月裏的長安城進入了秋老虎籠罩的範疇,氣壓很低,雲層也非常的低,這就給火燒雲的出現提供了最大的便利條件。
因此上,當太陽快要落到山巅的時候,大片大片白色的雲彩就會被太陽燒成火紅色,瑰麗異常。
八月也是紡織女工們最忙碌的時候,太陽落山之時,也正好是她們下班之時,因此上,朱雀大街乃至周邊坊市裏,到處都是穿着藍色棉布衣裙,頭戴白色小帽的紡織女工,她們或者三三兩兩的結伴同行,或者成群成群的鑽進集市上購物。
總體上,她們臉上都洋溢着笑容,就是說話聲音都比長安城裏的一般婦人大一些。
看到這些歡快的婦人,雲初忽然覺得李績的事情也不算什麽大事情,畢竟,自己做的事情已經完整的體現在這些婦人的臉上了。
我有大功于大唐社會,怕的誰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