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績對于人情世故确實不怎麽精通,但是,說到兵法,大唐無人能出其右。
總體上兵法跟人情世故差不多,料敵從寬,這是每一個将帥都必須做到的一點,同樣,不小看對手也是每一個縱橫家必須堅守的理念。
獅子搏兔都需要全力以赴,更不要說,在面對雲初這頭猛虎的時候該如何使力氣了。
世家豪門是一個概念!
崔氏或許是老牌豪門,那麽,李績就是剛剛誕生的豪門世家。
總體上,隻要是世家豪門,他們的利益基本上是共通的,平日裏或許會争權奪利,到了要命的關口,自然就會報團取暖。
自從永徽五年,李治取消了薦舉入仕這個東西之後,李績就敏感的發現,李治下一步必定是要削弱世家豪門的權力,要施行中央集權政治了。
這事秦始皇幹過,劉邦幹過,劉秀幹過,曹操幹過,司馬兄弟幹過,隋文帝楊堅一樣幹過。
隻不過有人幹成功了,有人幹失敗了,還有人比如隋炀帝楊廣爲了幹這事,把自己幹的身死族滅。
現在,李治要在他父親李世民的基礎上繼續幹這件事情……
李績是兵法家,在看過自家手裏的籌碼,再看看李治手中握着的籌碼,在李治才啓動這件事之前,就把親孫子從族譜上除名了,讓他在吐谷渾混,就是這個道理。
李績原本期望他的孫子可以跟雲初,裴行儉,薛仁貴一樣大放異彩,可惜,不成,他孫子明顯跟這三個人不是一個水平線上的人,被雲初毆打的很慘。
這一次,雲初在長安的行爲,幾乎是倒行逆施,荼毒天下了,洛陽那邊不但沒有任何約束,眼看着雲初在長安胡作非爲,這非常的不對勁。
李績對雲初的了解很深,他知道雲初不是二百五,就他以前幹出來的類似二百五的事情,事後證明都是奇思妙想跟缜密布局之後的産物。
雲初倒行逆施?
不存在的。
就算是有人倒行逆施,也一定是皇帝在倒行逆施,絕對不是雲初在胡作非爲。
于是,李績在看雲初的時候,總覺得那張臉應該換成李治的那張臉才符合目前的局面。
皇帝讨厭老臣,這一點他已經不加遮掩了……
留下那柄曾經制服過褚遂良他們的先皇禦賜的寶劍,李績就像是卸下來千斤重擔。
雲初那個小王八蛋還想坑他一次,希望他偷偷地從萬年縣衙後門跑路……
這個當李績自然是不會上的,因此,一個披着一襲破舊甲胄的白發老兵落寞的從萬年縣衙前門,當着所有豪門世家,乃至勳貴的面前走出去,就是他李績能爲皇帝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因此上,當萬年縣縣衙大門打開的時候,在劉主簿谄媚引導下,李績離開了萬年縣縣衙,面色如常,隻是很多眼尖的人發現,把柄一直被李績當做寶貝的寶劍不見了蹤影……
事情變得很不對勁。
盧庭在目送李績離開之後,悲憤的用手指着天,不知道要說啥,最後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就在孫子盧照鄰的攙扶下離開了萬年縣衙。
就像雲初說的那樣,他已經花大價錢購買了一處宅子,盧氏多餘出來的銅錢已經消耗幹淨了,就沒有必要再蹚渾水了。
同樣的還有六七家購買了朱雀街房子的人家,也悄悄地走了,他們這個時候已經不去想花了那麽多的錢,買房子是不是很值這件事了。
就像雲初說的,買這所房子的錢,房子真正占的價值連兩成都不到。
就在長安城的西邊突兀的出現一片烏雲的時候,兩個雜役擡着一張桌案從縣衙裏走了出來,兩個小吏一人抱着筆墨紙硯以及一摞摞小羊皮封皮的空白文書,另一個小吏,則将一面上書——售房處三字的招牌挂在門口的告示牆上。
劉主簿将手裏沉重的靠背椅子放在桌案後邊,有從懷裏掏出一枚主簿印信放在桌面上,用目光掃視一下面前的人群,做了一個四方揖,就安靜的坐在椅子上,仰頭看着天邊鑲嵌着一圈金邊的烏雲默不作聲。
雜役們很是勤快,又跑回去搬來了不少的東西,很快就搭好了一個涼棚,同時還有一個小童抱着一個小爐子走出來,攏好火,蹲在地上給劉主簿烹茶。
這可能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售房處,劉主簿的桌案前一個前來買房的都沒有,卻有無數雙眼睛在看着他。
劉主簿這邊也沒有人上前吆喝,似乎房子能不能賣掉與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此時,烏雲還沒有遮住太陽,城裏面又沒有風,就連那些喜歡繞着大雁塔飛的鴿子都不見了蹤影。
萬年縣衙本就坐落在東市上,隻是最近物價騰貴,做生意的人沒幾個,就連最漂亮的胡姬,最英俊的夥計也不願意來到街上丢人。
因此上,酒館的酒幌子有氣無力的耷拉着,飯鋪的招牌上成了蒼蠅的落腳地。
一隻綠頭大蒼蠅落在崔轉的鼻尖上,被崔勉揮動那隻受傷嚴重的手拂走。
屍體被太陽曝曬了半日之後,漸漸地有了味道,就引來了更多的綠頭大蒼蠅,圍着崔勉上下翻飛。
不過,來多少,就被崔勉趕走多少。
烏雲壓頂的時候,太陽就不見了蹤影。
“賣胡餅唻,賣胡餅唻,二十五個錢一個,便宜唻……”
一個挎着籃子賣胡餅的少年見縣衙門口人多,就轉過來了。
當他發現這裏氣氛不對,就迅速閉嘴,小跑着離開了縣衙。
一個打了半天瞌睡的小吏對劉主簿道;“主簿,要不然回去吧,看樣子有急雨。”
劉主簿搖搖頭道:“說不得下一刻會有客人上門。”
說罷,就繼續把腰背挺得筆直,精神抖擻的等待客人上門。
一聲驚雷在衆人頭頂炸響的時候,似乎一下子就把呆滞的衆人群給炸醒了,緊接着就是一股裹挾着工地上的塵土的狂風就吹過來了。
劉主簿,小吏們趕緊用身子壓住桌子上的筆墨紙硯跟房本,背對着風,等這一股子風過去。
等這一股涼風過去之後,劉主簿發現對面看他的人一下子就少了一些,說不上少了誰家,不過,不要緊,等過一會下起雨來了,或者等天黑了,他麽總歸會來的。
就在雨點子噼裏啪啦的落下來的時候,一個老叟撐着一把傘在一個童子的攙扶下來到了劉主簿的跟前。
雖然雨點很大,幹擾了視線,對面的人還是看清楚了那個前去打問房價的老叟的面目。
是盧庭。
雨聲很大,聽不清楚盧庭跟劉主簿說了一些什麽話,不過,看到劉主簿笑眯眯的在一個精緻的房本上用了印信,并且雙手交給盧庭的時候,給崔勉擋雨的人群中又有一些人跑了。
事實上,盧庭買的房子并不是一個,片刻功夫,盧照鄰抱着一摞小羊皮制作的房本走了。
崔勉撩一撩被雨水打濕的頭發,對守在身邊的衆人道:“回去吧,我留在這裏就足夠了。”
大雨瓢潑,劉主簿坐在棚子裏安靜的看着倒伏在大雨中的崔勉,至于崔轉的屍體,被崔勉用腰帶系着,這才沒有被彙集出來的雨水沖走。
夏日的暴雨來的迅猛,去的快捷,等太陽再一次露出頭的時候,崔勉這一次還是安靜的坐着,他身邊的人已經不多了,不過,還是有一些人願意幫他擡着大枷,讓他的身體送快一些。
暴雨後的長安城因爲工地太多的緣故成了一個爛泥潭,混合着泥漿的雨水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奔騰而下,最終彙入了護城河。
雲初的下班時間到了,騎着棗紅馬離開縣衙的時候,沒有看崔勉,隻是跟還想留在原地等待買房客人出現的劉主簿打一聲招呼。
至于原本留在縣衙觀看局面的那一群人,早早就從縣衙後門離開了,讓整件事情看起來,就像是雲初跟崔勉之間的交鋒。
下過一場時間短暫的暴雨後的長安,不僅僅沒有變得涼爽下來,反而因爲來不及纾解的地熱,變得如同蒸籠一般。
等第二天,雲初上班的時候,崔轉的屍體已經徹底變黑了,并且,整個人變大了不少,尤其是肚皮鼓鼓的跟青蛙一樣。
崔勉依舊用衣帶拴着崔轉的手,就像他們以前用絲帶拴着在桃花林裏追逐嬉戲一樣。
劉主簿昨夜一夜都在那個棚子裏,除過臉上,手上多了很多蚊子叮咬的紅包之外,他的精神還算是矍铄。
雲初來的時候,他歡喜的迎上去,低聲跟縣尊禀報了房屋的售賣情況,從他桌子上,所剩不多的房本來看,銷售狀況還是很好的。
雲初來到崔勉身邊道:“要不要我給你留一套?”
崔勉擡起頭笑吟吟的道:“六千貫,不二價。”
雲初往嘴裏放了一塊甘草,慢慢的嚼着,過了一會對崔勉道:“你還是不願意把糧食拿出來平抑物價嗎?”
崔勉看看身邊臭不可聞的崔轉笑道:“我都變成這個樣子了,你覺得我會向你投降嗎?”
雲初點點頭道:“沒關系,跟你崔氏别的人談也是一樣的。”
崔勉道:“最好别這樣,我在糧食裏面放了很多很多用砒霜水泡過的糧食,除過我沒人知曉有毒的糧食在那裏,你通過崔氏别的人,拿到了那些糧食,如果大範圍的毒死人就不關我的事情了。”
雲初笑道:“沒關系,從每一個糧食口袋裏弄一點出來喂豬,喂雞,就把這個難題解決了。”
崔勉搖頭道:“知道你會這麽做,一個糧食口袋裏我就抓了兩把有毒的糧食,萬一你的雞跟豬,沒吃到有毒的糧食怎麽辦?
你又不能把所有的糧食都拿去喂雞,喂豬,畢竟,現在喂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雲初想了一下道:“好,賣給你的房子隻要六千貫,你把糧食裏的毒藥找出來好不好。”
崔勉的眼睛一亮,大笑道:“你投降了?”
雲初歎口氣道:“你厲害。我投降了。”
崔勉道:“我要你給我磕頭賠罪。”
雲初道:“可以啊,沒問題,隻要你把有毒的糧食挑出去,我就給你磕頭賠罪。”
崔勉的笑聲更加的得意,指着已經出現巨人觀狀态的崔轉道:“我還要你親他的屁股。”
雲初瞅瞅黑乎乎,胖乎乎的崔轉,舔舔嘴唇道:“他的屁股你常用,要不然換你的成不?”
崔勉呆滞的看着毫無底線可言的雲初,夢呓一般的道:“你竟然會如此的下流無恥,毫無仕人的尊嚴!”
雲初搖頭道:“你理解的不對,我是一個官,隻要能以最低成本解決大問題,我的無恥程度會遠超你的預料。”
第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