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歎口氣道:“他心中所想,正是臣妾心中所慮。”
李治坐起身道:“你也覺得會有刺客進入這紫微宮城?”
武媚沒有解釋,而是邀請李治去了上陽宮的後殿。
一個宮女子低着頭挪着碎步在前邊領路,李治瞅着宮女子的滿頭白發道:“怎麽會有這麽老的宮人?”
武媚似笑非笑的瞅着李治道:“此人是陛下故人。“
李治命宮女子站住,用手挑起宮女子的下巴看了許久之後半猜半蒙的道:“樂浪郡主金媃筎?”
此時早就滿頭白發滿臉皺紋的金媃筎先是驚恐的看了皇後一眼,然後怯怯的道:“正是奴婢。”
李治瞅着這張蒼老了足足有三十歲的臉忍不住問道:“她怎麽成了這幅樣子?”
武媚笑道:“或許是紅顔易老的緣故吧。”
對于金媃筎的變化,李治不過是稍微驚詫了一下,一個亡國女子的生存狀況她并不在乎。
“雲初當年要的土豆,玉米,紅薯,南瓜在哪裏她招供了嗎?”
聽李治這樣說,金媃筎單薄的身子顫抖了一下。
武媚道:“她應該是真的不知道,否則,早就說出來了。”
李治疑惑地道:“雲初不是說找到了辣椒,就該找到那些東西嗎?”
武媚冷笑一聲道:“天知道雲初是怎麽知道的,不過,金媃筎确實不知道。
臣妾查訪了這麽多年,沒有查到雲初所說的土豆,玉米,紅薯,南瓜,卻查出來了一些别的東西。”
李治不解的道:“新羅國凫于大海杳無音訊,你能查出什麽來呢?”
武媚道:“凫于大海?陛下真的相信嗎?”
李治皺眉道:“遼東并無新羅國遺民的消息。”
武媚道:“陛下有所不知,臣妾查訪多年,就在前天,竟然查出來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李治道:“什麽奇怪的事情?”
武媚道:“洛陽賣人場,三年間總共買了六萬四千多新羅婢!”
李治毫不在意的道:“新羅婢好使喚,賣的多一些也不算什麽,總之,她們會給大唐誕育下不少子孫。”
武媚道:“陛下就不問新羅男人哪裏去了?”
李治大笑道:“爲奴爲婢罷了,還能怎的?隻要在我大唐生活,就算心存怨望,隻要在大唐,他們就隻能住我大唐屋,穿我大唐衣裳,說我大唐話,幾代人之後,還不是我大唐的順民嗎?
就算金法敏讓所有新羅遺民混入大唐,也不打緊。”
武媚聽了李治的話,忍不住仔細打量李治,她也覺得今天的皇帝很不對勁,說話辦事的方式很像是太宗皇帝,而不是李治本人。
想到這裏,武媚就擡手摸摸李治的臉,準備捏一下鼻子的時候被李治給打掉了手,不虞的道:“又發什麽瘋病?”
武媚笑道:“臣妾就是覺得今日之陛下,不似昨夜與臣妾同床共枕之人。”
李治不知爲何喟歎一聲道:“走吧,去看看你說的不妥之處。”
金媃筎領命前行,皇帝,武媚帶着老大一群人在後邊跟着。
上陽宮本就在紫薇皇城的西邊,與洛水比鄰,這裏水景,橋梁最多,有的如同長虹卧波,有的峻岸雅緻,更難得的是水中還有不少的水松坐落淺水處……
過了水松林,送走了水中遊弋的鵝群,眼前的精緻就變得兇惡起來了。
“白虎地,大兇之地,你帶朕來這裏做什麽?”
李治看一眼周邊地勢,就知曉這裏不是安置牢獄的地方,就是後宮的化人場。
武媚大笑道:“請陛下看看您的紫微宮城裏到底藏了多少禍害。”
李治聞言臉色一變,對跟随在身邊的武宦官道:“不用看了,一體斬決。”
下過命令之後,也不再向前,轉身就走,他不想踏入白虎地這種大兇的所在。
武媚有些失望的道:“陛下不看了嗎?”
已經走遠的李治揮揮手道:“照顧好自己……”
李弘在洛陽的東宮很慘。
沒有圍牆不說,放眼望去,一水的開闊地,很适合跑馬,很适合當戰場,而李治跟武媚對李弘的解釋卻是這裏很适合培育新的農作物。
因爲上上任司農卿韋玄機在修建東宮之前,就把這裏的池塘給圍起來了,因此,東宮池塘裏有不少的大魚。
雲初卸掉了甲胄,坐在一棵柳樹下,舉着釣竿,正悠閑地釣着魚。
李弘也學着釣魚,可惜他的屁股就像是長了尖刺一般沒有一刻的安穩。
倒是坐在他另一側的許敬宗老神在在的舉着釣竿,快八十歲的人了手還是很穩。
他剛剛被皇帝罷免了宰相的位置,現在就剩下一個太子太傅的身份,隻能來李弘這裏當差。
“兩位師傅,你們真的認爲會有刺客突襲紫微宮城?”李弘終于坐不住了,丢下魚竿向兩位師傅請教。
雲初道:“你難道沒有發現人家的行爲非常得有章法嗎?
既然是有章法的,那麽,就不會虎頭蛇尾。”
李弘又看着許敬宗道:“許公以爲如何?”
許敬宗睜開渾濁的雙眼,看着太子李弘道:“老夫不擔心陛下跟皇後的安危,倒是太子這裏一馬平川的很适合發起突襲。”
李弘發急道:“既然如此,我們爲何還要在這裏釣魚?”
許敬宗看一眼雲初冷笑一聲道:“誰告訴殿下我們是在釣魚,我們三個如今都是魚餌,等着魚來吃呢。”
李弘吸一口涼氣道:“誰敢這麽做?那些豪族?他們是在找死。”
許敬宗淡漠的道:“我原來懷疑是你的武師傅雲初,現在看來不像是他,那麽,就該是另外的一群人,不過,殿下說的豪族他們确實沒有造反的膽子。
在洛州暗中搞出一些事端,已經是他們最大的能力了,至于造反,他們不敢的。”
李弘于是就扯着雲初的衣袖道:“師傅,你倒是說清楚啊,誰會來突襲我們,讓我也好有個準備。”
雲初看着李弘道:“狄仁傑在查百姓踩踏案,以及我們被刺殺案子的時候,突然覺得這洛陽城裏的高麗人,百濟人,新羅人的數量有些多。
那些戰死的刺客,狄仁傑也覺得像是東邊的人。”
不等李弘作出反應,閉着眼睛睡覺的許敬宗突然睜開雙眼,瞅着雲初神光四射的道:“新羅人?”
雲初冷冷的看着許敬宗道:“我聽聞,許公家中就蓄有兩百新羅婢。”
許敬宗連連擺手道:“休要污蔑老夫,老夫家中的新羅婢都是玩物而已,老夫也與豪族無涉。”
雲初哂笑道:“我現在就想知道洛州府兵中,爲何會有新羅人,高麗人,百濟人的存在。
許公,這件事你可是脫不了幹系的。”
許敬宗手中的魚竿開始微微顫抖,導緻魚線也跟着顫動,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上弄出一圈圈的漣漪。
雲初說的一點不錯,随着府兵的各種福利逐漸消失,加上皇帝開始毫無節制的免除地方賦稅,除過關中,其餘地方的百姓已經沒有多少人願意當府兵了。
府兵不足的問題就逐漸顯現出來了,于是,就是他許敬宗與朝中一幹大佬就開始把注意打到百濟,高句麗,新羅人身上。
雲初冷哼一聲,繼續抓着魚竿釣魚。
許敬宗的嘴巴張了幾次之後緩緩地道:“這世上已經沒有高句麗人,百濟人,新羅人,隻有大唐人,雲初,這是大唐的國策。
如果你以此事來攻讦老夫毫無道理。
早在太宗時期,我大唐軍隊中就有兩成以上的異族人,阿史那社爾、阿史那思摩、執失思力、阿史那承慶、阿史那彌射、斛瑟羅,契必何力、渾釋之這些人哪一個不是身居高位?
李靖還說:天之生人,本無番、漢之别,然地遠荒漠,必以射獵爲生,故常習戰鬥。若我恩信撫之,衣食周之,則皆漢人矣。
老夫執政之時,向陛下谏言,納遼東諸地的百姓擇其富者準入府兵,并無錯處。”
雲初手腕一抖,一尾大魚就被他從水裏甩出來,這條魚很大,上岸了也不消停,不斷地翻騰。
雲初一手捉住魚,另一手屈指對着魚頭一彈,這條魚立刻就不動彈了。
把魚交給李弘的侍從道:“紅燒了吧,一會喝酒。”
抓起茶壺喝了一口水,這才對許敬宗道:“這就是我爲何一直懇請陛下回長安的原因。
左丘明在寫《左傳》的時候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在我大唐這麽說不合适,可是呢,你們在納這些人進入府兵序列的時候,就沒有好好地挑一挑嗎?
再看看剛才舉例的幾個人,這群人裏面,叛賊遠比忠臣多,你們在制定政策的時候就不考慮原因的嗎?”
李弘在一邊着急的不斷轉圈圈,從兩位師傅的話語中他已經聽出來,這一次洛陽的騷亂,還遠沒有到平息的時候。
出問題的不是洛州府兵,而是大唐朝廷,是根本上的失誤,并非某一人,某一地的事情。
“所以,父皇,母後那裏守衛森嚴,他們不敢嘗試,就覺得孤王這個太子好欺負?
師傅,這一次我能親自上陣殺敵嗎?”
許敬宗拉住李弘的手道:“老夫與太子據守于高樓之上,且看雲侯斬将奪旗!”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