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看着太平抱住了她的腿,低下頭瞅着太平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一會,最終還是抱起了太平,将頭埋在太平的脖子上用力的吸氣,弄得太平咯咯笑個不停。
半晌之後,李思擡起頭瞅着武媚道:“你從未抱過我,我身上也從來沒有沾染到你的氣息。”
面對李思的指責,武媚慵懶的靠在錦塌上對李思道:“你父皇明明有一座華麗的行宮,卻爲何要在教軍場這中地方宴客呢?”
李思皺眉道:“因爲他們不配。”
武媚笑着擺擺手道:“你看,這就是你想差了,教軍場雖然簡陋,卻是國家煊赫大典的場所,行宮雖然華麗,僅僅是一個施恩的場所罷了。”
李思拉開太平抓她頭發的手,對武媚道:“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雲氏那座簡陋的大宅與教軍場一般,而皇宮大内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座毫無特色的行宮?”
武媚笑道:“趁早熄了你的野心,與大唐其餘公主相比,你得到的已經遠遠超過你應得的。
敢在你父皇面前指着一個才換完牙齒的童子說,這是你未來的夫君,普天之下也隻有你一人,這已經是皇家女兒最大的榮寵了。
至于你這些年在雲氏受苦的話,你自己大概都不相信吧?”
李思勒住太平的肚子,坐在一個錦墩上,解下手腕上綁着的一串金鈴铛拴在太平的手腕上。
随後,就把這個口水滴答的孩子放在地毯上,再一次對武媚道:“我隻是想要更多,這有什麽錯。”
武媚坐起身看着李思的眼睛道;“欲壑難填可不是什麽好事。”
李思搖頭道:“英公曾經對我說,勇猛精進才是皇家女兒的特色。”
武媚皺眉道:“雲初也這樣教你?”
李思搖頭道:“師傅說大女子之美,在于仁,在于善,在于行,在于思,在于學,在于修正己身,而後,以留香之手贈天下福餘。”
武媚的眉頭皺的越發緊蹙了,聲音平淡的道;“一個貪得無厭,一個正大光明,你選擇了李績的兵家無禮之術?”
李思道:“師傅做事情的時候總是不爽利,爲他人考慮的時候實在是太多,不如英公的教誨來的高明,如同高山雪崩滾滾而下,一瀉千裏。”
武媚聽了李思的話思考片刻就轉頭看向李弘道:“如此說來,你這些年逐漸抛棄雲初的教導,轉向跟許敬宗學縱橫術,也是同樣的道理喽?”
李弘笑道:“母後明見萬裏,師傅教導的學問可爲天下學問之基,是一種道,隻可惜過于綿軟,缺少鋒芒,是爲人臣的學問,并非龍禦天下之術。”
李賢在一邊譏諷道:“術大于道?”
李弘瞥一眼李賢道;“大道之行,始于腳下,腳前後交替而行便是術,大道既然已經在孤的腳下,隻要行走之術不偏差,便能更快,更穩的抵達目标。”
李弘一邊走一邊解釋,等他的話幹剛說完,正好來到李賢面前,擡起手就朝李賢的臉抽了下來,李賢舉手格擋,卻不妨李弘擡起腿,一腳就把李賢踹的跌坐在地上。
然後對李賢道:“以後離賀蘭敏之遠一些。”
李賢悲憤的看向武媚,總以爲她身爲母親,必然會呵斥一下李弘的無禮行徑,結果,他發現,武媚對他受辱的場面視而不見,反而一臉寵愛的看着李顯,李旦兄弟兩,還招手示意他們過來簇擁在她懷裏,加上已經被她抱在懷裏的太平,導緻她的懷抱滿滿的,容不下别人。
“你們三個長大了,該去自己生活了,從今往後,我隻愛我懷裏的這三個。”
李弘笑得燦爛,走過去在李顯,李旦,太平三人的臉蛋上摸一下道:“母後說的對極了。”
李思也想學李弘那般,還沒有靠近,就聽武媚道:“你哥哥是真龍,你算什麽?一匹狗?”
李思跳着腳道:“我至少應該是一頭猛虎。”
武媚冷笑一聲道;“雲氏的看家狗罷了。”
李思咆哮道:“我是雲氏嫡長子媳,以後雲氏上下我可一言而決。”
武媚大笑着對李弘道:“你聽清楚她說的話了嗎?身爲一個未婚女子談到自己婚事的時候,不但毫無避嫌之意,反而說自己是雲氏長媳,這該是一個公主應該說的話嗎?”
李思聞言嘿嘿笑道:“這件事就這麽定了。”
武媚道:“我若不允,你恐怕難以遂願。”
李思道:“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武媚大怒,指着大門口道;“滾出去!”
說罷,就抱着太平,徑直去了後堂。
見到靠在錦塌上與熊貓一起吃甜瓜的李治,武媚怒氣難消的道:“你都聽到了?”
李治将瓜皮塞進巨熊的嘴裏道:“我隻聽到了一句話。”
武媚眼神一凝道:“哪句話?”
“我是雲氏嫡長子媳,以後雲氏上下我可一言而決。
朕一直在想如何與雲氏繼續安穩的相處下去,也一直沒有想到一個合适的法子。
就在朕都感到絕望的時候,思思的話給了朕一個新的想法。
雲初功在社稷,利在千秋,這般人物降生我大唐,本就是大唐最大的祥瑞。
無故斬絕祥瑞,本就是家國衰敗之相,現在,李思有了嫁入雲氏的想法,說不得是列祖列宗保佑,以至于讓你當年将思思交給孫道長,最後促成這一樁好姻緣。”
武媚咬着牙道:“太便宜雲初了。”
李治瞅着武媚道:“雲初這等驚才絕豔的人你也舍得讓他敗落?
你就不想看看他以後能做出什麽樣出人預料的事情嗎?”
武媚道:“那依舊是雲氏。”
李治看一眼武媚道:“你自幼生活困頓,所以沒辦法用皇家的高度看一件事情。
這天下其實并非我們的,而是屬于李唐的天下,李才是天下的中心。
思思嫁入雲氏,雲氏以後一半的血脈是我李氏的,隻要雲氏依舊能保持興盛,皇家就能不斷地将公主嫁過去,幾代人之後,世上哪裏還有什麽雲氏,即便是有,也不過是旁枝末節。”
武媚沉吟片刻,将太平放在巨熊的肚皮上,眯縫着眼睛道:“就像陛下此次處置山東,河北之地不臣之民的手法一般?”
李治點點頭道:“山東,河北窮蹙日久,朕以爲火候已經到了,可以利用少許恩惠就能歸心。”
武媚擔憂的道:“臣妾不這樣看,山東,河北仇視大唐日久,豈能因爲少許恩惠,就投靠我們。”
李治捏着巨熊的爪子,慢悠悠的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啊,極度的貧窮是一劑毒藥,它可以消弭人的意志力,以及一切美好的情感,會讓人不再慷慨,繼而讓他們變得刻薄,變得吝啬,男子會爲了一口吃的背叛自己的兄弟,女子會爲了一件漂亮的衣衫背叛自己的丈夫。
因爲一點财産,他們可以兄弟反目,父子相殘。
最重要的是,通過貧窮的壓榨,那些意志薄弱的人會變得卑鄙無恥。
這個時候,隻要朕對那些豪門大戶以外的人釋放一些善意,朕就能把那些人對朝廷的仇視,轉嫁到這些豪門大戶們的身上。
爲了達成這個目的,朕已經操持了六年之久,甚至容忍了他們在長安,在洛陽的胡作非爲。
不久之後,官府就會鼓動百姓們向那些豪門大戶們索要自己原本應該得到的東西,最後形成一股風潮。
一旦這股風潮興起之後,朕不過是一個最後的調停者,當那些百姓手中沾染了豪門大戶們的血之後,他們就會比我們還要擔心,豪門大戶們再次崛起……”
武媚瞅着平和的李治,心中一陣陣發寒。
她一直都明白,真正對大唐朝廷有利,對大唐府兵有利的永遠都是中戶,上戶百姓,絕對不是豪門大戶,那種擁有大量土地,大量财富的人,是大唐朝廷的死敵。
隻是從這一次皇帝的行動來看,此次東巡,要的不是某一家,某一戶大宅門的命,而是所有豪門大戶的命,再把豪門大戶們成百上千年積累的财富,散入民間,繼而達到收攏民心的目的。
“所以,在此次東巡期間,朕不允許朝廷這邊出任何的岔子,我們要保持絕對的平和,不要讓任何人察覺這件血流漂杵的事情是我們推動的……”
武媚拜服于地,真心誠意的道:“英明不過聖上。”
李治笑着點點頭道:“雲初總能創造出一些讓朕開懷的好句子。”
雲初坐在爐火邊上,李慎,李明這兩個倒黴的皇族帶給他的悲涼心情已經被爐火烤幹了。
所以,他一直在想,皇帝爲何一定要把自己的親兄弟弄得這麽慘?
說實話,很沒有必要啊。
以李治如今一統天下的權力,不論是誰造反,都隻有死路一條。
在東巡這麽重要的收買人心的時刻,他對自己的兄弟都刻薄寡恩,還把李慎的屁股弄得爛糟糟的,讓李明成了他身邊一個連宦官都不如的人物,早就超出了權力鬥争的需要。
如果沿着這條路思考下去的話,雲初覺得不論是李慎,還是李明,很可能都是被李治捉住要給旁人看的娃樣子……
想到這裏,他就對坐在桌案前的溫柔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這是兩句簡單的詩句,你還沒有接續出後面的句子嗎?”
溫柔搖搖頭道:“就因爲太簡單了,所以才難。”
雲初笑道:“這是率性之作,當以無心續對爲佳品,苦思冥想反倒失去了前兩句的本意。“
溫柔提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之後道:“這一次李思直面帝後,你有幾分勝算?”
雲初笑道:“我就賭皇帝,皇後舍不得長安的那點繁華。”
溫柔長歎一聲道:“隻要是個人,就沒有辦法對如今的長安下毒手,畢竟,此時的長安,已經觸摸到了一點天堂的影子。”
雲初搖頭道:“你錯了,皇帝,皇後不會,勳貴,大臣們不會,豪門世家不會。
但是呢,窮苦到極緻的百姓會,百姓們越是窮苦,他們對繁華的長安就越是憤恨。
畢竟,繁華的長安屬于皇帝,屬于勳貴大臣,屬于豪門世家,更屬于有錢人。
唯獨不屬于窮苦的百姓。
如果說,哪一天長安城被焚之一炬,出手的必定是,陳勝吳廣之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