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的外衣被掀掉了,雲初如遭雷擊!
很久很久以前。
雲初還在上高中的時候,在一個無聊的下午,雲初與一位女孩擦肩而過。
時至今日,雲初還記得那一天的天氣,街頭上的廣告,綠樹紅牆上斑駁的光影,他甚至還記得畫外音一般的吆喝聲,那是一個賣杏子的商販喊出來的。
杏子很黃,很大,看着就肥美多汁……
雲初下意識的看着女孩的背影拿起杏子就吃,等女孩的背影從視力極好的雲初的眼簾裏消失,他才發現那個賣杏子的正不懷好意的看着他。
再低頭,才發現自己吃了好多的杏子。
那一天,雲初把中午飯錢全部給了賣杏子的。
而他,因爲吃了太多的杏子,以至于牙齒被酸倒了,整整一天啥都吃不下去。
他什麽都記得,甚至記得賣杏子的那個家夥流露出來的猥瑣表情,還記得他鼻孔裏探出來的兩根長長的鼻毛。
偏偏記不得那個女孩子的長相了,隻知道那個女孩子真的美麗到了極緻。
看到眼前這匹馬,雲初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令他纏綿悱恻了很多年的那個下午。
美麗的事物,就是美麗的事物,之所以稱之爲美麗,是因爲他是真的好美……這是一句廢話,卻是雲初心頭真正的想法。
這匹馬的美麗不僅僅在于它珍珠般皮毛,還在于它流暢的身形,各個部位長得極爲勻稱,不大,不小,不高,也不矮,最過分的是雲初居然能從這匹馬的雙眸中看出一絲絲的妩媚之意來。
這就很人性化了,也不知道這一絲人性是這匹馬本身舊有的,還是人們看到這匹馬之後自願給它添加上的。
這是一匹閃着光的馬,最妙的地方在于光線會随着馬匹的肌肉運動而随之變化,明暗交替,流動如水。
這是一團活着的光。
如果美到極緻,那麽,就會有更多的美彙聚到它的身上,上蒼就是這麽不公平,多的,會給它更多。
“完了,宇初,你也進來吧,哥哥給你留着位置呢。”王孝傑驢子一般的聲音在雲初背後響起。
雲初低頭瞅瞅看起來跟驢子差不多的棗紅馬,心生感慨,再回頭看看長出一對驢子耳朵的王孝傑,最後對隐隐長出一張驢臉的張東海道:“罩起來吧。”
張東海嗫喏一下,低聲對雲初道:“君侯,不能拿啊,這東西太紮眼了,隐瞞不住的。”
雲初最後看了一眼那匹馬形珍珠一眼,回頭看看王孝傑,對張東海道:“把他放出來。”
張東海聽聞雲初要王孝傑,不要這匹馬,立即松了一口氣,迅速的給寶馬披上罩衣,把王孝傑從囚籠裏給放出來。
王孝傑甩着一對驢耳朵愉快的朝雲初跑過來,就被雲初一記兇狠的側踹,又給踹回囚籠裏去了。
所有的不甘,憤怒都從這一腳上宣洩出去了,雲初也終于回歸了平常心。
再看棗紅馬發現這孩子的兩隻大眼睛裏滿是委屈的神色,就從袖子裏掏出一把炒黃豆放在手裏,讓棗紅馬幾口吃幹淨。
王孝傑哎呀哎呀的叫着再一次從囚籠裏爬出來,小心的來到雲初跟前道:“不能再踹我了,兩天沒給飯吃了,虛着呢,不經打。”
雲初之所以會毆打王孝傑,完全是因爲這個混蛋在西域待得時間太長,以至于開始有了西域人的思維。
西域與大唐之間的差别在于,一個極緻的個人英雄主義,大唐卻是一個集體社會。
在個人英雄主義盛行的社會裏,每個人都想獲得最美麗的女子,跑的最快的戰馬,吃最美味的食物,因此上,王孝傑在看到這匹天馬之後,第一個念想就是藏起來自己用。
大唐社會不是這樣的,這是一個類似蜂巢,或者蟻穴這樣的集體社會。
權力來自于蜂後,蟻後,再由他們将權力依次下放,最後形成一個相對穩定的社會。
這一現狀不會改變的,自從秦始皇奠定了這種社會基礎之後,很多很多年以來,不論這個民族如何變化,最終都是萬變不離其宗。
在這樣的社會裏,那匹被重新罩上罩衣的珍珠一般的戰馬,隻能屬于皇帝。
除過皇帝的任何人獲得這匹馬,在大唐這個蜂巢一般的社會體系下都是不能容忍的,會打亂固有的社會形态。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
這句話是陳勝吳廣喊出來的。
王侯将相在中國确實沒有種,你可以推翻原來的王侯将相,自己當上王侯将相,然後,在你已經成爲王侯将相之後,王侯将相就有了種……也就是說,你繼續延續了蜂巢一般的社會體系,并且是其堅定地維護者,直到被别的不滿意的人推翻爲止。
反正,屠龍的英雄最後總會變成惡龍的,這一點不會改變,雲初甚至懷疑,哪怕這片大地上的人都死光了,重新誕生出來的新人類,或者别的什麽種族,也會延續這一套社會體系。
隻要他或者她的基因中還有一絲殘存的上古基因,社會就不會變。
所以說——我們是龍的傳人!
看着狼吞虎咽的王孝傑,雲初問張東海:“這個混蛋還有救嗎?”
張東海道:“這就是一個混蛋,救他不劃算。”
“爲啥?”
“天山瀚海都護府已經被他給毀掉了,那裏民不聊生不說,人口幾乎跑光了。”
雲初道:“牧民們的生活習慣就是這樣的,逐水草而居,這在西域很常見。”
張東海猶豫一下道:“那就需要有人來背鍋。”
雲初看看依舊沒心沒肺的吃東西的王孝傑,就歎口氣道:“他的都護府就在北庭都護府跟安西都護府之間,至今都沒有一個明确的統屬。
你看,這口鍋能甩到薛仁貴跟裴行儉的身上嗎?
至于屬地上的突厥人,回鹘人也不是不見了,隻是換了一個地方生活而已,反正,西域大地都是屬于大唐的。”
“薛仁貴,裴行儉願意被這口黑鍋嗎?”
“他們會非常的願意,隻要說這匹馬是大家聯合敬獻給皇帝的就是了。”
“君侯,我聽說這兩人性情狷介,似乎并不喜歡拍馬溜須之舉。”
“你想錯了,此時此刻,他們兩個比誰都想拍一拍皇帝的馬屁。”
張東海無奈之下,隻好答應。
就在雲初剛剛處理完王孝傑的事情,王孝傑就吃飽喝足了,走過來對雲初道:“還是老朋友靠的住。”
雲初笑道:“事情解決了,你卻同時得罪了薛仁貴跟裴行儉,你就不害怕嗎?”
王孝傑哈哈笑道:“得罪誰,都沒有得罪陛下來的可怕,這兩人最多不待見我,給我穿小鞋,陛下會讓我此生都沒有辦法戴頭盔。”
雲初不解的道:“你就這麽厭惡西域,甯願犯一個錯誤也要離開這裏?”
對于王孝傑想要把那匹馬藏起來自己用的這個說法,雲初一個字都不信。
原本擺爛的王孝傑在聽到雲初這樣問之後,就擦一擦嘴,看着雲初道:“我來西域已經五年了,當年,我們一起接受選拔之後,你們後來都去了遼東,隻有我被派到了西域。
我上了血書,懇求陛下準許我也去遼東,結果,沒有回應,所以呢,從永徽六年開始,我就一直在西域。”
雲初皺眉道:“厭煩了?”
王孝傑苦笑道:“五年時間,你成了藍田侯,正五品萬年縣令,而我,還是一個正七品的天山瀚海都護府的小都護,見你需要通禀之後,還要看你的心情好不好。
我留在西域根本就沒有人能看見我,如果再不折騰出一些動靜來,我會死在西域,最後腐爛在西域。
開始的時候,我以爲隻要把都護府境内弄成無人區,朝廷說不得就會撤銷這個都護府,能準許我回長安。
結果,沒什麽用,我的轄區裏一個西域人都沒有了,朝廷依舊不準我離開,命我帶着兩個團,再加上一些罪囚繼續留守瀚海。
一千人啊,整日裏無所事事的你看我,我看你,軍營裏幾個營妓大家弄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到了見着就嘔吐的地步,朝廷的調令還是沒有來。
這五年以來,我部下戰死了十一個人,但是呢,自殺的卻有三十八人。
再不回去,就沒人能活着回去了。”
“所以,你弄到了這匹馬之後,故意要占爲己有,就是想以罪囚的身份回長安,你就不覺得可惜嗎?”
王孝傑笑道:“區區一個七品官無足挂齒,老子隻要回到長安,哪怕是從頭開始,不出兩年,再弄一個六七品的官員易如反掌。
君侯,你也知道,如今的長安正是用人之際,像某家這種有真本事的人,不愁找不到欣賞的人。
用一個小錯,換一個回長安的機會,值得啊。”
聽了王孝傑的一番話之後,雲初就當着王孝傑的面對張東海道:“怎麽樣才能讓他官複原職?”
張東海道:“除非君侯自己願意背這口鍋。”
雲初瞅着一臉呆滞的王孝傑道:“好了,你的罪責我替你背了,你就好好地回到瀚海都護府繼續當你的小都護去吧。”
王孝傑張牙舞爪的來到雲初面前,卻在雲初陰冷的目光下又退回去了。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捂着臉怒吼道:“你這是要幹啥呢嗎!非要看着我死在,爛在西域嗎?”
雲初淡漠的道:“都護府中還有貞觀十九年就來西域的老兵,你這樣回去了,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第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