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具上四個角的字連起來的意思是‘混亂善良’。她的則是‘替天行醫’。”
等待咖啡與甜點的途中,景旸分别指了一下自己和小滴的面具上的漢字。
對座的女記者速記着,問道:“替天行醫,這個詞我大概能理解,意思是你們認爲自己在代替某種公理正義而去治病救人,對麽?”
見面具男微微颔首,她又問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心意顯然是十分善良的,又爲何要給自己的善良,加上‘混亂’二字呢?”
景旸道:“我們會救我們樂意救,并且有能力去救的人。”
女記者筆下不停,點頭道:“而非救需要你們救的人,或者對你們求救的人,判斷的标準在于你們,所以你們自貶,或者說自謙爲‘混亂的善良’?”
“給自己留個後路而已。”面具男說,“要是被人架起來必須當個聖人,那可就糟了。”
女記者一笑,捧場道:“會私心裏留條後路,顯然是做不了聖人的了。不過這樣一來,我準備的許多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比如,你們是任何疾病,任何傷勢都能治好嗎?”
不知道該不該問你倒是别問啊。景旸心道。
“以及,據我走訪調查來看,從本月初至今,你們現身活動的這17天裏,一共在三個城市的13家醫院出現過19次,在這19次中,你們總計治療了720人,其中一大半都是目前的醫療手段無能爲力的重傷與截肢或半身不遂者,你們在這半個多月救助的人數之多,幫助之大,讓13家醫院的每個醫護工作人員對你敬佩至極,數百個家庭對你感恩戴德,三家城市的政府部門苦于表彰無門……”
“我們又不是你老闆,就别在這裏彙報了。”面具男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這時服務員已經将他們點的熱飲與甜點端了過來,分到景旸小滴面前桌上後,收起盤子看了看對座的女記者。
“我本人對你們的舉動十分敬佩,所以不吐不快。”女記者笑了笑,厚臉皮對服務員道,“薩式咖啡一杯,謝謝。”
服務員點頭離開。
女記者是打定主意多賴一會兒,回頭一看,對面的兩人居然掀起了面具的下半截,露出了各自的嘴巴,淡定地喝起了熱飲——兩人下巴都是線條分明,沒有多餘的贅肉,男的多了幾分硬朗,女的則顯得精緻又不失柔美;另一個共同點是,看這兩人滿是膠原蛋白的皮膚,年紀肯定都不大,甚至驚人地不超過20歲——不過,你們的面具居然是上下兩截的?該不會是特意爲了現在這種情況制作的吧?真是考慮得太周到了啊我隻能說!
景旸和小滴淡定的喝着吃着,面具都在鼻尖處向前平伸,仿佛巨大的兩片鼻子指着對面的女記者,叫後者莫名地壓力山大……
女記者定了定神,問道:“19次現身,720人次的救助,平均下來,你們每次現身便救助了三十七八個人。”
“聽着挺厲害,其實并不怎麽費神。幫都幫了,有時候剛好碰到的人多,就多弄了一些。”景旸口中說着,心中想到,有的醫院,“上供”的死氣那也是不少滴。
自己這也算是有借有還?
計較下來,一命還了十幾二三十命,這勉強也能稱得上一句厚道吧?
“這19次裏,有一個共同點,我不知道是我想多了還是什麽。”女記者道,“不論在哪個城市,不論在哪家醫院,不論你當次救助了多少人,那裏頭一定會有同一種類型的被救助者——也就是被稱作植物人的。這是巧合,還是……”
吃着小蛋糕的小滴擡眼看了女記者一下。
景旸想了想,語氣平緩,吐字清晰,沉穩有力地說道:“隻能說,對于治療植物人,我們還算小有心得。”
女記者唰唰唰在本子上速記,跟着又問了許多問題。
在這之後,景旸的話就越來越少了。
女記者也感覺到了敷衍之意,便很快起身告辭。
對了,居然忘記問他們的名字……
女記者出了咖啡廳的大門,被外面的冷風一吹,驟然醒悟過來。
就用“混亂善良”和“替天行醫”指代好了……
她收好速記本,匆匆過了馬路,迎面有一個戴針織帽,上衣高圍領的人在斑馬線上與她相對擦肩而過。
……
“今天鬼鬼祟祟跟蹤的家夥是不是變多了?”
景旸嘴裏叼着小勺子,瞥了眼咖啡廳外那個戴針織帽的背影。
即使不用『圓』這樣的偵查技術,憑他與小滴究竟修行後越發敏銳的感官和直覺,也能輕易地發現這種實在稱得上業餘的跟蹤者。
小滴放下叉子,公允地說道:“我們的面具辨識度太高了,在醫院停留了不短的時間,不過除了剛才這個女人,能一路跟我們到這裏的,應該也是個念能力者。——就算是現在這家咖啡廳裏也有不少人正在觀察我們。”
景旸将勺子扔回空杯子裏,啪嗒扣上面具的下半截,“走吧。”
……
咖啡廳外針織帽扯了扯高領,試圖将自己隐藏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
忽然,他身上流動的氣裏分離出一團,變作一隻普通人看不到的猴子。
猴子一落地,宛若真實的動物,三兩下手腳并用爬咖啡廳的巨大窗戶邊沿,向店内窺視,卻瞪大了猴眼——那兩個人呢?!
剛才還坐着那兩個神醫的座位不知何時空了下來。
針織帽急得與猴子分身一起四顧,猛地在左手邊遠處的街角,看到了那兩個熟悉的背影隐沒在人群之中——在那!猴子分身散作一團氣,針織帽急匆匆地追了過去。
即使有猴子分身這樣的超能力幫助,針織帽也幾次險些跟丢那兩名怪醫,一直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們後頭連追了十幾條街,總算在跟到了他們居住的地點,是位于一所二流大學附近的一家平平無奇的旅店。
看着那兩人進入旅店,針織帽等了一會,扯了扯高衣領,匆匆跟了進去,琢磨着接下來該怎麽樣行動,至少不能随便弄傷他們……
——
“怎麽還跟着住下了,這人到底是要幹嘛?”
景旸回到房間,等了一會兒也沒見什麽動靜,不禁頭冒問号。
有什麽事,是找死還是找打,趕緊解決了先,哥們還要忙着修煉呢!
小滴回來看了會兒書後,先行進入了修行狀态,沒什麽好說的,起手就是『堅』上兩三個小時再說,就當是熱身。
經過這些日子的修行,小滴的總念量也突破了2萬氣。
以『堅』的總時長來論,她早已越過了5小時的門檻,堪堪接近了6小時之境。
景旸見跟蹤的那小子沒動靜,便吹了個口哨,讓放養的岩雀注意盯梢,便也收拾了一番,抖了抖寬松長褲,單腳一旋,從容打坐在地闆上,姿勢儀态剛好與死氣面闆的六邊形中的模拟人形一模一樣。
六邊形的六角,分别是操作系100%,放出系99.1%,強化系98.9%,變化系81.3%,具現化系95%,以及特質系的100%……
小人腿上橫放着飲念劍,端坐于六邊形内,胸口有上下兩行數字,上面一行顯示着景旸當前的總念量:29988;下面一行顯示着一個數字5,正好與小人周身流動的灰蒙蒙氣流的數量相對應,正是代表景旸目前死氣面闆内存儲的死氣。
還有5道死氣的存貨。
景旸心念一動,将5道灰蒙蒙氣流的其中4道,分别投注進六邊形的放出系、強化系與變化系,三個角的百分比數字嗖嗖跳動着,轉眼間,放出系與強化系就雙雙臻至100%!
變化系除了直接加點的1之外,也受益于強化與放出系的提升,從81.3%直接升至83.3%,以及具現化系也從95%提升至96.4%……
這就四個100%了?景旸心裏嘀咕,是不是太順利了一點?
至于剩下的1道死氣,景旸将之投入到總念量的修行中,一點點地磨入自身的氣,化爲己用。
29988,29991……
30000,30003……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景旸的總念量數字一點點提升,順其自然地就沖破了3萬氣的大關,終于一躍而至9小時之境!
這種看着總念量的數字一點一點往上漲的感覺也太爽了……
忽然間,景旸感應到岩雀的一聲輕啼。
他想了會兒才記起來,哦,是那個跟蹤的針織帽小子。
身上的氣略一波動,迅速釋放出去。
如果說『堅』,是在釋放氣的『練』強度最大的時候,用『纏』将之收束,維持在巅峰的攻防水準的話,那麽倘若在完全放棄了對攻防能力的要求,以『練』的技巧,盡最大可能地将氣向四周釋放,并在幾乎就要“散功”的最後關頭寸止,再用『纏』維持住……
這就是所謂的『圓』了。
某種意義上講,『堅』就是壓縮控制在念能力者體表的硬如鋼鐵的圓,『圓』則是擴散開來、稀釋到如同薄霧、完全不具備攻擊力和防禦力的堅。
景旸的『圓』在周身鋪開,半徑超過20米,将整個旅店房間籠罩在内。
被他的『圓』掃過,在旁修行的小滴也睜開了眼,順着景旸的視線,看到了正從房間門外,一半的身體穿牆而過的一隻……猴子?
咦?猴子半個身體還沒完全穿過牆壁就被逮住,與屋子裏的兩人六目相對,它有點吃驚,但定了定神,擡手制止兩人即将到來的驚呼,口吐人言道:“别怕,我沒有惡意……”
“萬一我有惡意呢?”屋子外的走廊過道裏,針織帽背後傳來景旸的聲音。
他吓了一跳,猛地回頭,就看到景旸光着腳站在自己身後,一隻灰羽小鳥飛落到他肩膀上,被景旸伸出手指撥弄——景旸擡眼看向針織帽。
針織帽震驚到張大嘴巴。我還巴巴地想着不傷害他們呢,懇求他們别傷害我還來得及嗎?
卡在牆壁裏的猴子分身同步回頭,隻見小滴旁邊原本也坐着的男人果然不見了蹤影。
猴子眼前一晃,那戴眼鏡的黑發少女不知何時也來到近處,睜着滿是好奇的大眼睛,将看似纖柔的小手朝它伸來……
“你,你别過來啊!”
屋裏屋外的驚叫聲十分同步。景旸拎着針織帽小子的後領将他提溜回房間,房間牆邊,小滴手掌下的猴子分身也化作一團念氣消失。
但在景旸的『圓』裏,他清晰地感覺到,猴子并未消散,它大部分的氣又飛回了自己手裏拎着的這小子的身上。
“念獸哈?”景旸笑呵呵道,“你怎麽弄的,咱們交流交流?”
正好,自己的放出系天賦已然點滿,正缺一個趁手的念獸能力來耍耍。
“念獸?”針織帽滿臉茫然地被扔到房間地上,“那是什麽……”
景旸很無語,追問之下才知道,這針織帽小子連“念能力”這個詞都沒聽說過,是個徹頭徹尾的野路子,論野生的純度,可要比自己,甚至流星街出來的小滴,都要純得多多了……
人家甚至連自己是什麽系的都不清楚!
或者說,這個叫翅呂=巴布基的壓根就不知道這種超能力居然還分系别的……
“在不知道念能力基礎知識的情況下,還能開發出念獸?”小滴好奇道,“難道是自動衍生的能力?”
景旸道:“他那個念獸的氣看着就很不凝實,跟假的似的,而且稍微一吓就崩潰,釋放的時候本體就躲在牆外,可見釋放距離并不能太遠——你小子根本就不是放出系的吧?”
叫翅呂的小子滿臉茫然,聽不太懂他們在說什麽。
他連念能力都沒聽過,就更别提鑒定系别的水見式了。
“總之,你偷偷摸摸跟了我們半天,是想做什麽?”景旸揉着拳頭,“找死還是找打,給個說法吧。”
說是這麽說,景旸是不可能打死他的。
這種自己完全沒放在心上的路人,如果對其痛下殺手,隻會害自己違背『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誓約與制約而已。——有時候景旸發現這種對誓約的顧慮本身,就是一種提示。
如果對殺一個人感到遲疑了,顧慮了死氣誓約的話,那麽這就等同于自己的潛意識提出了警示;而如果自己對一個人産生殺意到了無視死氣誓約的話,反而證明了這并不會違背死氣的誓約與制約,證明那是即便沒有死氣這檔子事,自己也非殺不可。
我懂,我懂。景旸摸着心口,暗自嘀咕。
回過神來,他對傾訴了半天的翅呂點點頭。事情也沒什麽稀奇的,無非是翅呂這小子有個癱瘓在床的爸爸,聽說了有兩個無論什麽病都能治的怪醫,所以找上門來了而已……
“行了,碰見就是有緣,今晚去你們家一趟。”景旸去弄來一杯水,讓岩雀去窗外叼來一片樹葉,“來都來了,做個測試吧。”
翅呂照着他的指引,将聚集氣的雙手放在水杯兩側,過了一會兒,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呃……”他左看右看,有點尴尬。
“喝一口看看。”景旸說。
翅呂将信将疑地抓起水杯喝了一口,當即“噗”地噴了出來。
“好苦!”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景旸和小滴見狀,頓時了然,“變化系啊。”
這小子是個變化系,卻稀裏糊塗地弄了個偏向于放出系的猴子念獸,難怪沒什麽用。
變化系念能力者在放出系的修成率隻有60%,等于說就算付出雙倍的努力,最終的成果也未必能趕得上放出系念能力者的一半呢。
這裏是獵人世界,又不是寶可夢,逆屬性開發能力是純純的腦袋有包。
不過,這種腦袋有包的家夥,頭鐵十足,總算也囫囵弄了個念獸的架子出來,這其中的經驗,景旸覺得也有吸取吸取的必要,便向翅呂咨詢了一番,就當是水見式的報酬了。
打聽了一陣,景旸和小滴領着小夥子離開旅店。
“這不是去我家的路……”翅呂連忙說。
“先去醫院。”景旸又戴上了面具。
同樣戴着面具的小滴了然,景旸肯定是想回訪一下那個“除念”的病人,确認一下他究竟有沒有成功除念。
答案是果然成功除了念的。
他們乘夜抵達那間病房的時候,中午還躺床上被骷髅殘念寄生仿佛随時會咽氣的病人,這會兒已經臉色紅潤,在家人的簇擁下生龍活虎着呢——而他身上,也沒有一丁點的骷髅殘念重新滋生出來。
“不知不覺,又多了個除念的絕活。”景旸在病房外悄然離去,路上暗自感歎,“唉,我會得實在是太多了!”
醫院走廊裏問詢趕來圍觀“面具神醫二人組”的人越來越多,景旸和小滴早已習慣,視若無睹地自己走自己的,但是忽然間,他眼角的餘光裏,看到人群之中鑽出來……不對,是走廊的對面,緩緩走來一個高大的身影。
紅色的亂發朝後梳,臉頰左右有着五角星與眼淚的妝容,穿着一身仿佛剛從馬戲團下班的小醜服裝,踩着滑稽的尖角鞋,一隻手背抵着腰窩,一隻手上轉着不知道從哪摸來的護士帽,仿佛異裝癖一樣若無其事地迎面走來,然後很自然地看向了迎面走來的正在看他的那個戴面具的男人。
“轟隆!!”
紅發小醜背後走廊拐角的一個病房内突然傳來爆炸的火光與震響。
人群安靜片刻,洪水般猛地四散亂開,在煙塵中,西索舔了下嘴角,微笑自語道:“運氣不錯~”
70分,或許更高?
他随手将護士帽扔向那與自己差不多身高的面具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