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大家的級别是一樣的,但區局比縣局有錢,也是真的。
一個人如果在前進區的審訊室裏呆過,再坐進甯台縣的審訊室,肯定會批評說:你們的審訊室又小又舊,味道還大,天花闆上的煙漬也沒有擦幹淨……
要是換過來,先住甯台縣的審訊室,再住前進區的審訊室,大概會有一定的概率稱贊:你們的審訊室真的是又大又漂亮,摸着軟軟的,聞着香……
一号嫌疑人王福林就是個沒經驗的。
他大概是第一次坐審訊室,也不知道珍惜前進區局的審訊室的優渥條件,就木木的坐在椅子上,滿臉發呆的模樣。
江遠隔着監控看,都能察覺到他麻木的情緒。
雷鑫坐到了王福林面前,臉上帶了些笑容,表情也挺輕松的樣子。
事實上,他比之前也确實輕松的多了。
确定是團夥作案,就意味着犯罪嫌疑人的破綻增多了。
而像是王福林這樣的普通農村青年,他的社會關系是非常好摸排的。
有幾名關系好的發小,有哪些關心他的親戚,在村子裏溜達一圈,就全都問出來了。
頂天加上他父母的關系網。
再考慮到受害人被強悳奸這個事實,以及嫌疑人可能較爲強壯的猜測,幾名刑警在王福林老家溜達一圈,就将嫌疑人名單列了出來。
接着,核對一下時間和行程,王福林的叔叔王明,就脫穎而出了。
按照雷鑫等人的判斷,王福林預謀殺人的可能性不高,更大的可能,還是言語沖突,激化了矛盾,最終導緻的激情殺人。
畢竟,籌措大筆的彩禮,支付給女方,肯定是希望過日子的。
這種人,就算遇到了問題,首先想到的也不應該是殺人。
而王福林的叔叔王明,案發期間就在清河市附近打工,一起上門以壯聲勢之類的,是很有可能的。
确認了這一點,雷鑫一刻不停的來到了審訊室。
雷鑫這次進門,手裏提着厚厚的一疊卷宗,輕輕放在桌面上,才道:“王福林,你說自己沒殺人,那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如果你回答的合情合理,我就放你回去,怎麽樣?”
一直抗拒着連說話都不願意的王福林抽動了一下臉頰,看一眼雷鑫,依舊不願意吭聲的樣子。
雷鑫一笑。像王福林這樣的人,他見的太多了。
許多第一次犯事的,尤其是犯大事的嫌疑人,都是這個模樣。也不是有多強的反偵察能力,就是自閉了。
是恐懼讓他閉嘴了,而不是勇敢。
雷鑫于是用他目前最渴望的東西誘惑他:
“你想不想回家?”
“你看,你前面說,我們找錯人了。那好,我姑且相信你吧,你沒殺人,但我現在都準備放你回去了,你還這樣子,我就不能重新懷疑你了。”
雷鑫越說越是嚴肅,語氣又慢慢嚴厲起來。
王福林繃不住了,擡頭道:“你們都欺負人。”
“就幾個問題,你回答好了,我就讓你回家。”雷鑫伸出三根手指。
王福林的喉頭蠕動一下,沒吭聲。
“那第一個問題,張瑛收了你的18萬8,說自己花光了,這個事情,你準備怎麽辦?”雷鑫直接以王福林沒殺人爲前提,問了出來。
王福林果然遲疑了一下,道:“要回來。”
“但張瑛死了,人死債消,你怎麽辦?找他父母要嗎?”雷鑫問。
“恩。”
“就‘恩’一聲嗎?18萬8,是你全家好幾年的收入吧。這麽多錢,你舍得放棄?正常人,才不管張瑛死沒死呢,錢先得要回來。”
“他沒錢,我要什麽。”王福林擡了一下頭。
“刑事案件是刑事案件,判刑了之後,張瑛的父母,還可以主張民事賠償的。就是可以找殺人兇手賠錢。”雷鑫道:“殺人兇手的親屬,爲了獲得諒解通知書,經常會主動賠償的。”
王福林聽懂了,死死的盯着雷鑫。
“如果你不是兇手,那在張瑛的父母獲得賠償前,就起訴到法院,就有機會執行他們的賠償金,把自己的18萬8要回來。”
雷鑫說了一句,又看着王福林,道:“如果你是兇手,你父母就得賠錢給對方,而且很可能不是一個小數目。”
雷鑫說的半真半假,但王福林已經分辨不出來真假了。
他的情緒,明顯的變化起來。
“你叔叔王明提出來,可以借錢請律師,幫你辯護,并且争取把那18萬8要回來。事後,再用要回來的錢,支付律師費。”雷鑫摸到了王福林的“心理支點”,更是輕松,詐道:“你如果同意了,你父母就要辦貸款了。”
王福林一愣,表情已是繃不住了。
“你要是沒殺人,咱們啥都不說了。”雷鑫點點手下的卷宗,緩緩道:“但咱們都知道,你是真的殺了張瑛。這種情況下,你還要你父母耗盡家财,欠着債,幫你打官司嗎?打得赢嗎?”
王福林重新回到了沉默狀态,仿佛再次自閉了一樣。
雷鑫卻知道,他繃不住的。
“其實,你父母就算拿錢給你請律師,那也是你們的自由,怕就怕,他們賣了房子,又借了高利貸,最後,錢又被人一把卷走了,那又怎麽辦?”雷鑫殺人誅心。
王福林悚然一驚。
監控室裏,江遠看着雷鑫像是砸釘子似的,一點點鑿穿王福林的心理防線,不禁歎息一聲。
王瀾在旁看到了,淡定的道:“不用同情兇手。”
江遠的心理被人猜到了,有點不好意思,道:“也算不上同情……”
王瀾道:“他作惡的時候,并不是一下子就完成了,在此過程中,他們有無數次停止的機會。但是,他們始終沒有停止,而且,爲了确保受害人死亡,他們還一口氣戳了十幾刀!”
江遠點頭:“最後還縱火了。”
“不僅燒毀了陌生人的房子,還可能牽連到左鄰右舍。”王瀾冷聲道:“他比你看到的外表,要冷酷的多。”
江遠暗歎一聲:“也許吧。”
這時候,審訊室裏的王福林,開始交代自己的犯罪過程。
彩禮的18萬8裏面,有5萬塊借自叔叔王明。叔叔王明提議讨回彩禮。叔叔王明建議去張瑛家裏要。叔叔王明動手打了張瑛。叔叔王明強悳奸了張瑛。叔叔王明殺死了張瑛。叔叔王明縱火燒了房子。
雷鑫沒怎麽打斷王福林的陳述,團夥作案,隻要有一個人招了,就等于兩人全招了,到時候有的是時間,慢慢掰扯主次。
江遠又呆了一天,等王明歸案,就告辭回家了。
王明也不是一個非常強壯的人,但常年打工,力量充足,還有些狡猾和精明。
但在審訊室裏,都沒有用。
一整支的刑警大隊都在躍躍欲試的時候,一點點小聰明,隻能算是下酒菜。
……
江家。
兩條小狗嗅到江遠的味道,就是一陣狂叫。
江富鎮聽到聲音,出來瞅一眼,就笑道:“我就說,這兩條狗,跟你也不熟,見到你,叫的都比平時大聲。”
“估計是覺得我做的狗飯好吃吧。”江遠洗洗手,直接就進廚房了。
老爹江富鎮也是将大部分時間泡在廚房裏的,父子倆的聊天場所,也就是廚房。
江富鎮毫不意外的正在煮肉,且用筷子搗着肉塊,道:“我做飯也挺好吃的,回家也不見你叫的……本來是想着你有個事業編,好早對象的,結果,你這一跑就是好幾天不見人,哎,你六嬸說給你介紹對象,說了好幾回了,結果一說你是法醫,姑娘居然都不幹了。”
江遠默默承受着老爹的埋怨,雖然沒有女士垂青,但他昨天的工作對象是女屍啊……他洗了一堆的菜,再打開老爹新砌的猛火竈,熱着鍋,問:“給你也做點?”
“行吧。”江富鎮同志答應了。
父子倆在廚房忙碌,狗兒在外頭汪汪汪的喊……
蓋過了樹上的知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