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綠蘿有點蔫。它的葉子,軟趴趴的浮在水上,隻有末尾的根莖翹起來,像是軟綿的身子翹起了臀部,下頗有些誘人。
窗台的角落裏,雞毛撣子斜豎着,雞毛鮮亮,根根挺拔,仿佛具有某種權威的力量,充滿了驕傲的氣息。
吳軍接了個電話,就招呼江遠道:“約好來做傷情鑒定的人到了,一起去吧。”
“好。”江遠連忙應了,拿起帽子起身。
吳軍看着乖乖戴上警帽子的江遠,微微點了點頭,自己這個徒弟不錯,技術過硬不說,性格也好,遵守規矩,跟他處着就很舒服,他也有心多帶帶江遠。
傷情鑒定是法醫崗位最平常的工作,尤其是在較小的縣城,每年極少的命案,很少的非正常死亡,多的是受傷的情況。
而且,随着宣傳的深入,現在人都知道,被打傷了,是可以躺在地上選車的,嚴重的雖然可能用不了手機了,但可以讓身邊人幫忙選房。早些年那種江湖式的,潇灑的擦擦血,繼續喝酒撸串的社會人,早都已經銷聲匿迹了。
不過,傷情鑒定可以在縣城做,也可以去市裏的司法鑒定所去做,分散一下,工作量又沒有那麽大了。
江遠剛入職,就遇到了十七叔的屍體,後面又展現出了指紋方面的特長,也因此,少了傷情鑒定的曆練。
相比法醫病理學的屍體解剖,法醫臨床學的難度相對較低。
如果說,考試的時候,還會因爲法醫臨床學涉及面較廣,而有所困擾的話,等到工作的時候,一切都不成問題了——遇到忘記的部分,轉身翻個書或者百度就行了。來做傷情鑒定的傷者,通常沒能力追着法醫的屁股,問他在做什麽。
“一會遇到什麽問題,你單獨和我說,不要當着傷者和家屬的面說。尤其是傷情等級的判斷,不要發表意見。”吳軍一邊走一邊叮囑江遠,又解釋道:“傷情鑒定的重點是人,很容易出現糾紛的。”
“好的,師父。”
吳軍點點頭,再教道:“輕微傷不承擔刑事責任,附帶的民事賠償和輕傷也就不在一個量級上。輕傷二級和輕傷一級呢,本質上區别不大,但到量刑期間,輕傷二級很可能就到一年半的刑期,輕傷一級可能就到三年了。所以,原告被告都盯着這個報告,這是最要小心注意的地方。”
“明白。”江遠再次點頭。
吳軍笑笑,再帶着江遠去樓下的傷情鑒定室。
刑事科學技術中隊的傷情鑒定室設在副樓,隻有半個教室的大小。分兩間,内外皆有門牌,裏間是檢查室,外間是受理室。
裏間的檢查室隻有一張床,一把椅子和一個可移動的大屏風。外間則有正常的辦公桌椅和電腦、打印機等。
傷情鑒定室的整體設計以藍白爲主,如果要形容的話,有點像是本子電影裏的保健室-_-||。
吳軍在受理室裏坐下,打開電腦,讓江遠取幾份單子給傷者和家屬填寫。
過了一會,等該簽字的地方簽了,吳軍才帶着進入檢查室,并讓傷者坐上床。
傷者是個三十多,也許四十多的男人,因是活體的緣故,反而不太好判斷年齡。
他目光呆滞的望着門口,見到吳軍和江遠,才擡了下眼皮。
“坐着吧。”吳軍的表情平靜,和解剖屍體時類似。
他掏出手套來,默默的戴起來,同時問道:“傷在了哪裏?”
“腦袋差點被人給開了瓢。”旁邊的傷者母親醞釀着情緒,哀聲道:“我兒子是程序員來着,我讓他辭職回家來,這不是建設家鄉?誰知道出了個交通事故,還被人給打了……”
“打的哪個位置?”吳軍撿重點問。
“就腦袋,你看這裏,已經縫了針了,剛受傷的時候,都是翻開的皮肉,血肉模糊的……”傷者母親上前,将兒子的帽子取走,一塊縫合後的疤痕,就出現在了額頭上方的位置。
“兩厘米乘三厘米的範圍,差不多6個平方厘米,位置的話……”吳軍看着傷者的發際線,突然陷入了沉思。
江遠稍作思量,就知道吳軍爲何沉思了。
對于法醫臨床鑒定,頭面部并不是一個位置,而是要分爲頭部和面部的。面部傷口達到4.5平方厘米,就達到輕傷二級的标準,而頭部傷口要有8平方厘米,才能達到輕傷二級的标準。
至于頭面部的區分,對于一般人來說,還是很容易做到的:發際線以内就算是頭部,而發際線以外,則屬面部。
當此時,一名發際線後移的程序員,于眉骨上方一指處,受創面積爲6平方厘米,應當是輕傷二級,還是輕微傷呢?
這時,就見吳軍重新拿出了尺子,開始丈量傷者從眉線到鼻底線的距離。
江遠暗暗點頭,沒錯,當此時,就隻能把對方按照秃頭來處理了。
而秃頭的發際線,是由鼻底線到眉線的距離來決定的——如果鼻底線到眉線的距離是8厘米,發際線的位置,就在眉線以上8厘米處。
江遠眼看着,該名程序員的創口被劃入了面部有效區。
輕傷二級鎖定!
江遠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動了一下,就他不甚準确的觀察,這位程序員的額頭明顯偏窄。
事實上,三庭均等是面部美學的标準。大部分人的三庭,也就是從發際線到眉線的上庭,從眉線到鼻底的中庭,從鼻底到下巴的下庭,其長度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出入。
眼前的程序員,按說上庭是短于中庭的。
但因爲發際線上移了,這會做傷情鑒定,竟是賺到了。
如果被打的,是個同樣臉型,但頭發濃密,發際線沒有上移的男人,這個傷,就隻能算成是頭部,也隻能是輕微傷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對他來說大概算是一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