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昌勒市局刑警支隊的審訊民警老邱,帶着江遠積案專班的審訊專家孟成标,一起來到支隊長的辦公室,報告道:“這個嫌疑人不對勁。”
“不對勁,怎麽說?”支隊長郎亨本來像是隻羚羊似的,正在享受青青小草的美好,聽到老邱的話,就像是聞到了獅群的臭味似的,耳朵都豎起來了。
“徐德一直宣稱受害人是自己跌入魚塘的。反複訊問之後,說辭基本沒有太大的變化。”老邱喘了一口氣,坐到郎亨面前,表情凝重,帶着情緒。
“嫌疑人不願意指認現場?”郎亨問。
孟成标在旁道:“還沒到這一步呢。徐德現在是認罪的,但殺人過程交代的過于潦草,也不符合犯罪現場的事實,這一塊問題很大。”
郎亨坐直了,先笑道:“你别着急嘛,嫌疑人說謊,這個不是常事嗎?犯不着。”
“問題是,他撒的這個謊,太離譜了。”老邱老小手輕拍桌:“死者是被捆綁起來,墜了一塊石頭沉到魚塘裏去的,失足落水……這個謊撒的太弱智了,我反複審訊以後,感覺這家夥不像是裝的。”
郎亨的表情一下子鄭重起來:“你怎麽說的,有沒有主動提到蔡珽訓的死因等情況?”
老邱這下子确定郎亨是明白了,微微搖頭,道:“沒有。”
郎亨這才輕松一些:“那就好。”
孟成标人情世故一番,道:“要是換個小年輕,弄不好就要翻車了。邱科臨場處置的極好。”
老邱:“是孟隊你提醒的好。”
這種重大事項,老邱要是主動說出來,理論上,是可能涉及到比誘供騙供更嚴重的指供,相當于告訴了嫌疑人信息,再讓嫌疑人按照審訊人員提供的信息回答。
當然,因爲口供是審訊人員撰寫的,倒是不至于真的涉及到什麽重大問題,但在案件有重大瑕疵的情況下,這樣審訊也是有瑕疵的。
最關鍵的問題在于,徐德是不是真的兇手。
郎亨“啪”的點燃了一支煙,順手将煙盒丢給了老邱和孟成标,三人一起吞雲吐霧了半支煙的時間,郎亨才磕着煙灰,道:“你們的意思,嫌疑人在給人頂罪?”
三人都是做了20年刑警的,稍微對幾句話,就各自有了判斷。
老邱也輕松了一些,道:“逮捕的時候我在場,老小子抖的跟隻泰迪似的,他絕對是知道這件事的。”
“包庇?”郎亨問。
“暫時就這一個解釋。”老邱頓了頓,再跟孟成标對視一眼,道:“我們讓人查了一下,徐德的近親屬隻有一個女兒,女兒嫁的不錯,老公開了家小公司,搞園林和綠化工程的,老公的父母都是國企的,名下有4套房子,最近一個月,連續賣了兩套房子,錢轉給了兒子。兒子全取了出來。”
郎亨眉毛一挑:“你覺得,人是他女婿殺的?徐德給女婿頂罪?他給女婿頂罪,還會不清楚現場的細節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不覺得,這個解釋挺順的嗎?”老邱呵呵一笑,還是很得意。
以老刑警人的思路來說,這麽順的解釋,不查查看,真的是睡覺都睡不香。
郎亨擰滅了煙,拿起電話,道:“讓老皮來我辦公室。”
放下話筒,郎亨問:“你們覺得這個徐德,是真的不在現場,還是故意胡說八道的,或者是共犯?”
“老丈人殺人,親家用不着賣房子。”孟成标否決了共犯的選項。
老邱道:“是不是在現場,說不好,有可能胡說八道。他可能也不知道我們做筆錄的方式,可能還想着翻案呢。”
“他現在知道了吧?”郎亨笑了一下。
警察做筆錄是轉述形式的,也就是說,記錄在筆錄上的文字,并不是原版原樣的問題和回答,而是經過警察總結提煉和翻譯後的文字。
所以,筆錄通常都是合規的,徐德也不可能通過口供來翻案,最多隻能翻供。
老邱回憶了一下徐德當時的情緒,但也說不出來什麽。
不過,女婿的父母,也就是徐德的親家賣房子這件事,多少能夠說明一些問題,郎亨喊來三大隊的大隊長,讓他抓緊時間調查。
這邊安排好了,郎亨又第一時間通知了江遠。
雖然此時已經不涉及到法醫和技術問題了,但郎亨還是保持了刑警人少有的謙遜。
反應最大的卻是柳景輝。
他積極參加了接下來的兩場審訊,又将此前的審訊記錄都給看了一遍,就蹲到一邊去寫東西去了。
等江遠再看到柳景輝的時候,他面前的思維導圖寫了三個白闆。
“這個案子你怎麽看?”柳景輝見江遠來了,立即興奮的問他。
江遠瞥了一眼柳景輝畫的思維導圖,很快就避開了目光,有些東西看得多了,精神都會萎靡的。
江遠順手拿了一盒中華給柳景輝,先做安撫,再道:“我看郎支那邊已經出結果了,确定是女婿殺人。”
“怎麽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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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偵确定他案發時間在現場,他老婆,也就是徐德的女兒也在現場。另外,技偵監聽了幾名嫌疑人的通話,固定了一些關鍵的線索。最後,技術人員後續從徐德女兒的手機裏,找到了現場的視頻,證明是女婿殺的人……”江遠回答的就很清楚,并且毫無花頭。
柳景輝聽到一半就不想聽了,悻悻然的丢下手裏的筆,歎口氣道:“你們這些搞技術的……真沒意思……這樣說來的話,女婿是意外殺人?或者就是激情殺人。”
“對。開始是意外,後續應該是故意殺人了,上頭了,激情殺人。兩樣都有。”江遠向柳景輝翹起大拇指,主要是今天帶了情商來,順便安撫一下柳景輝。
“也隻能是這樣了。”柳景輝歎口氣:“他們既然在現場拍視頻,那就不可能是預謀。本來可能隻是吵架,結果吵上頭了,就把人給殺了。”
他雖然是在猜測,但基本是笃定的語氣。
江遠點頭:“受害人本來是想要徐德要錢,兩人約在河邊。徐德的女婿爲嶽父出頭,也跟着去了,雙方起了沖突之後,女兒偷偷拍攝視頻,想作爲後續的證據。結果徐德的女婿将人給壓在了水裏,自稱是想讓他清醒清醒,最後人就死了。”
“事後,徐德主動提出背案子,條件是一旦案發,男方單獨給女兒兩套房的錢,負擔案件的開銷,後續坐牢了,再拿一半的公司給他女兒。”說話的是牧志洋,他對這個後續更感興趣,又道:“徐德和女兒一起參與處理了屍體,徐德以前曾經抛屍的魚塘釣過魚,知道這邊空放多年,又常年有水,就帶着女婿一起抛了屍。”
“其實信息夠多了,這些都可以推理得出來的,何必用技偵手段……”柳景輝聽的滿心無奈。
牧志洋嘿嘿一笑:“那還是視頻給力啊,一看就确定了。徐德女兒也不知道把視頻給删掉。”
“視頻留着,随時可以給她老子翻案。徐德永遠是他爹,但老公不一定永遠是她老公。”柳景輝表情淡淡的,道:“她有小孩吧,先幫小孩保住爹,自己和孩子也有經濟保障,後續再保自己的爹,全不耽誤。”
牧志洋:“就她爹受傷的世界嗎?”
“這個選擇,算是這三人的最優解了。他們後續估計也是讨論過的。”柳景輝冷靜的推理着,道:“事情是他爹惹出來的,他爹把案子扛起來也正常。再說,這個屍體要是沒發現的話,誰都不用坐牢,翁婿關系反而更和諧了。案發了……又是從徐德這邊案發起來的,他就算不把殺人罪扛起來,他照樣得因爲抛屍和包庇罪坐牢。”
柳景輝遺憾的看了眼自己的白闆,再道:“女兒掌握着犯罪現場的視頻也很關鍵。女兒既然随時都可以幫父親翻案,徐德的選擇可就多了,實在不行,可以讓女婿先出國,甚至女兒跟着一起出國,然後再拿視頻回來,把徐德從故意殺人,轉成包庇罪和毀滅僞造證據罪。這兩個罪加一起判不了幾年,到時候蹲的刑期說不定都夠了。”
牧志洋突然反應過來:“所以徐德筆錄殺人細節的時候,故意胡說八道?”
柳景輝點點頭:“徐德完全可以聲稱自己是被誘供或者指供了。到時候有視頻爲證,殺人者既然不是他,哪怕他在現場,看到了殺人過程,也可以說先期交代是爲了保全自己,隻要話術上說得過去,法庭總得根據事實來判案。”
“老邱和老孟逃過一劫。女婿全家完蛋。”牧志洋的思路,總是格外跳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