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昌業是個特别擅長觀察的人,這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
就好像一分鍾前,他就觀察到自己的同事們的腳尖微微的向外撇了,他就知道,同事們已經不耐煩了。畢竟,這次的案件究竟是不是一起需要他們來管轄的案件,都是說不定的,更别說案件還一點眉目都沒有。
然而,一分鍾後的此時此刻,戚昌業就再次觀察到,同事們的腳尖全都撇回來了。
這案件——現在确定是一起謀殺案了,它眼瞅着就有了重大進展,以至于所有人都不得不投入了關注。
當然,更多的關注是給予江遠的,目前看來,他對這個案子的理解,是遠超其他人的。
“毒理檢測的事先放一邊。我們假設周向陽确實是被烏頭毒死的,我聽你剛才的話,藥酒内側有水痕,是被人動過了?”戚昌業的同事沒有再繃着,也站出來詢問起來。
“肯定是被動過了,否則不會有水痕,而且,從我們勘查的時間來分析,藥酒被觸動的時候,周向陽肯定已經死亡了。”江遠能确定的部分,說的很是笃定。
“所以,此人觸動藥酒的目的,是爲了……把烏頭取出來?”同事的思維也是很敏銳的,這會兒沉浸下來,立即跟上了江遠的思路。
江遠本來也沒有隐藏的意思,點頭道:“我覺得這是比較有可能的一個原因。烏頭内的有效成分,主要是烏頭堿、次烏頭堿和烏頭原堿,烏頭堿是劇毒,但經過炮制以後,烏頭堿會最終水解爲烏頭原堿,毒性隻有烏頭堿的千分之一。”
見幾人在認真聽科普,江遠于是繼續道:“周向陽家裏一共發現有兩瓶藥酒泡有烏頭,據說是他爲了治療風濕,經常飲用的。從這一點上來看,周向陽應該是懂得使用烏頭的。其藥酒内,原本可能隻有烏頭原堿,極少或者沒有烏頭堿的。但是,他應該也沒有給藥酒做過毒理分析,這一點也無法證實了。”
“我們檢查藥酒和藥酒内的烏頭,是否能從含量上發現問題?比如藥酒内的烏頭隻有烏頭原堿了,藥酒裏的烏頭堿又超标了。”
“很難。因爲本來就沒有标準。”江遠言簡意赅的說了一句,又補充道:“烏頭堿的口服緻死劑量是3毫克,但口服中毒劑量隻要0.2毫克,多喝兩杯就可能達到。再者,烏頭堿與次烏頭堿,以及烏頭原堿的混合物的緻死劑量和中毒劑量是沒标準的。”
幾人面面相觑。
戚昌業皺眉道:“如此一來,我們就算查到了周向陽是因爲烏頭裏的烏頭堿中毒死亡的,再檢驗藥酒,即使發現藥酒裏的烏頭的含量足以緻死,但因爲這瓶藥酒早已經泡出來了,裏面的東西也是周向陽或者自家人泡的的,所以,很可能就此判斷是意外導緻的死亡?”
江遠微點頭,再道:“而且,經過炮制的烏頭,依舊可能含有烏頭堿。包括含量,都是不确定的。你剛才說的藥酒内的烏頭隻有烏頭原堿,也不太可能達成。其次,從烏頭堿中毒緻死的報告來看,雖然大部分人的死亡,都已經達到了口服緻死劑量,但也有的人是沒有達到的。法醫手裏也沒有中毒和緻死的血液濃度标準。總的來說,烏頭堿中毒的劑量,是存在個體差異的,有的差異還很大。”
“有點像是農村釀的酒。”陶鹿這時插了一句,道:“乙醇沒事,有的弄出甲醇了,量也少。但有的人敏感,喝幾口就出問題!”
江遠笑笑沒吭聲,略有差别,但也差别不大。
戚昌業和他的同事聽明白了,而且聽的特别明白。
戚昌業的同事是個田字臉的男人,沉吟片刻,道:“這麽說來,兇手利用烏頭下毒,手段非常之高明?”
陶鹿咳咳兩聲,道:“投毒殺人本來就是比較具有隐蔽性的。用烏頭的,我本人沒見過,但也聽說過。”
田字臉沒接茬,略作思考,道:“這個烏頭堿緻死後的狀态,也是比較容易讓人混淆的。我看屍檢報告裏,也沒有特别出奇的地方,說明這種毒物沒有特異性,毒性也強,比較少見,很容易就漏檢了。不像是氰化物,屍斑會有櫻紅色,體腔和血液都能聞到苦杏仁的味道,器官也會有壞死。有的人,死亡的時候還會尖叫……”
在辦公室陷入尴尬的沉默前,戚昌業道:“這麽說來,本案是得鄭重對待了?”
他是看向田字臉的,明顯是在詢問,是否要接管案件的意思。
沒等兩人用眼神交涉出結果來,江遠咳咳兩聲,道:“那個……”
“江隊,有話您說就是了。”田字臉轉身微笑。
“我想再更新一點……其實勘查報告裏應該有寫,周向陽家是沒有入侵痕迹的,沒有開鎖的痕迹,也沒有撬門扒窗的痕迹。”江遠頓了一下,道:“兇手應該是有鑰匙的。要麽就是熟人作案了,不太可能是騙開門。”
有些故事裏,會寫某方爲了制造鑰匙模具,複刻鑰匙,而設計了種種情景。其實撬鎖開鎖是更簡單的事,而且,這種事情有的是小賊能做到的,但是,小賊不能做到的,是掩蓋入侵痕迹。
甭管是用單勾還是撞鎖,隻要是标準鎖,想開就會留下痕迹,現場勘查人員仔細勘查的話,總會有所發現。
周向陽家的房門窗戶等等都算是高檔貨,不存在無痕開鎖的可能。
江遠都說到這裏了,田字臉不禁皺眉道:“有周向陽家鑰匙的人……保姆?”
“我覺得這個可能性比較大。如果不是的話,案情就真的比較複雜了。”江遠看了眼陶鹿,再道:“我跟劉大隊讨論過的。”
陶鹿微笑着點點頭,再看向戚昌業和他的同事們,道:“如果是保姆作案的話,普通刑事案件的可能性比較大吧。不是保姆的話,我再通知你們?”
死者是保姆發現了,也是保姆報警的,保姆也知道周向陽有喝含烏頭的藥酒的生活習慣,同時,保姆也有充足的時間投放烏頭,等周向陽喝死了再取走。
甚至于,周向陽要是沒有按時死亡,保姆還可以等……
當然,也有億種可能,是兇手複刻了保姆或者周向陽家庭成員的鑰匙,然後投毒,然後等周向陽死,然後取走烏頭,期間全程躲避監控——如果真的是這種情況的話,那還不如買通保姆,或者把保姆弄走,換一個人進去……
如果真的是“億種可能”的情況,那或許還真的是需要戚昌業和他的同事們參與的,但在場諸人都是有實踐經驗的,這種精細、複雜、成本高昂的犯罪活動,正常是不會以脫褲子放屁的形式展現給衆人的。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田字臉也是果斷,臉上一點表情看不出來,隻是向江遠笑笑,道:“甯台江遠,兇焰滔滔。”
說罷,幾個人就飛快的退出了辦公室。
留下陶鹿,江遠和一窗台的美食。
“記得拿發票報銷。”陶鹿笑的雙眼放光,小鹿亂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