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十六娘就算是庶出,那也是弘農楊氏出身的正經閨秀,還深得嗣王李玳的寵愛。她的庶姐小楊氏嫁進隋王府時,雖說也隻是納妾的規格,但排場絕對比這個強得多了!哪怕是楊家人如今心虛不敢拿喬,也不至于讓楊十六娘落得與一般侍妾同等待遇吧?她被人用這種方式接進隋王府,已經是一種羞辱了。隋王對楊家十分不耐煩,壓根兒就不想讓兒子再娶一個楊氏女進門,才故意這麽安排的。而楊十六娘居然全盤接受了?
她就沒向嗣王李玳撒個嬌,爲自己争取更好一點的待遇?
崔嬷嬷向宋王二位嬷嬷打聽,兩位嬷嬷都搖了頭。
王嬷嬷小聲道:“她是真的什麽都沒說。就連大郎都問過她,是否需要他向王爺求求情,她也婉拒了。雖說她現在還未進門,但喜服什麽的都已經開始做了,東院的偏廂也收拾好了,恐怕是不會更改的。”
宋嬷嬷也點頭:“王爺堅持要這麽做,嗣王也沒有反對。”其實她曾經不太明白,爲什麽嗣王會接受了隋王的安排,沒有爲自己未過門的愛妾争取更好的待遇呢?
誰知大娘子李俶君去父親面前爲小姨楊十六娘抱不平的時候,嗣王李玳滿不在乎地說:“反正你小姨嫁進來後是要做妾的,排場大不大,又有什麽區别?若是太過張揚了,将來你的繼母肯定會不高興的。倒不如就這麽安安靜靜地進了門,大不了将來爲父多寵愛你小姨些就是了。”
宋嬷嬷小聲把這事兒說了,崔呂二位都睜大了雙眼,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嗣王李玳明明跟楊十六娘打得火熱,爲了她連楊家都能原諒了,回頭卻爲了還沒有影子的未來繼室,讓楊十六娘以一種屈辱的方式嫁進隋王府,還覺得多寵愛些就可以彌補過去。這個男人的心性涼薄,真叫人歎爲觀止。
崔嬷嬷與呂嬷嬷心裏想起青年早夭的陳氏,心裏都爲她不值。當初老太爺陳翁根本不知道李玳是這樣的人,隻因爲鄒王做媒就把獨生愛女嫁進了隋王府。早知如此,陳氏還不如嫁個尋常士子,興許還能生活得平安喜樂,夫賢子孝呢!
呂嬷嬷借着伸手去取點心盤的動作,掩飾自己眼中的淚花。崔嬷嬷勉強笑着繼續閑聊:“雖說嗣王有自己的想法,但那楊十六娘能沉得住氣,也不簡單。”
宋嬷嬷歎息道:“她如今也隻能嫁進咱們隋王府了。因着她嫡兄在外頭亂說話,連累了她的名聲。長安城裏人人都知道她一門心思要給嗣王做妾,誰還願意求娶她爲妻?她那幾個嫡兄又不是什麽良善好人,倘若她不能嫁進我們王府,還不知道要被嫁到哪個偏遠地方去呢!”
也就是說,楊十六娘面對自己的困境,毅然放棄了自尊心。若她的柔順能令嗣王李玳對她更爲寵愛,還能讓隋王府其他人都覺得她受了委屈,那将來她在隋王府的處境就會好過許多。這樣的實惠,遠勝過風光大嫁帶來的虛榮。
呂嬷嬷恢複了正常,附和着搖頭道:“這位楊十六娘,真真不是省油的燈。”
王嬷嬷喝着熱乎乎的茶水,笑道:“楊家的女兒都不是省油的燈,且不說宮裏那位貴人連聖人都迷倒了,咱們隋王府前頭那位嗣王妃,還有死了的小楊氏,再算上把我們嗣王迷得暈頭轉向的虢國夫人,哪個是易與之輩?楊十六娘雖然沉得住氣,到底還太稚嫩了些。”
宋嬷嬷道:“有一說一,前頭那位嗣王妃,其實人還行。她隻是嘴巴不饒人,别的倒還罷了。雖說她一心向着嗣王,總愛跟我們王妃過不去,可明面上的禮數從不出錯,也不使什麽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王嬷嬷不以爲然:“她好歹也是世家大族的嫡長女,若連這點都做不到,又怎麽好意思去指谪别人?”說到這個,王嬷嬷就忍不住撇嘴了,“可惜呀,嗣王口口聲聲說對元配深情不忘,卻又與虢國夫人打得火熱,隻怕已經忘了,當初他元配是爲什麽死的了!”
大楊氏是因爲看不慣楊三娘行爲放蕩,才公然出言指責。誰知武惠妃策劃了三王之死,讓所有人看到了她的狠辣,也令人以爲壽王馬上就要上位做儲君了。大楊氏覺得自己得罪了未來儲君正妃楊玉環的姐姐,生怕武惠妃會爲了兒媳的臉面報複自己,驚懼之下就早産了,終因産後失調而死,留下了還不滿兩歲的長子李儉讓與剛出生的女兒李俶君。
如今大楊氏曾經得罪過的楊三娘成爲了虢國夫人,曾經的壽王妃也搖身一變,成爲君王最寵愛的貴妃。世易時移,物是人非。就連曾經與大楊氏夫妻恩愛的嗣王李玳,也做了虢國夫人的入幕之賓。隻不知道虢國夫人與他在一處尋歡作樂時,是否知道,他是曾經罵過自己的大楊氏的丈夫呢?
宋王二位嬷嬷俱是窦王妃心腹,時常在她與宗室中人見面交談時随侍在旁。也不知道她們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似乎十分确定,嗣王李玳其實隻是虢國夫人偶然興起的報複工具,隻是報複的對象早就死了,而李玳又太不矜持了些,虢國夫人很快就對他失了興趣。
宋嬷嬷小聲對崔呂二位道:“回頭你們安撫一下四娘子,叫她别擔心。小楊氏壞事,她娘家人固然是有所怨恨,但弘農楊氏其他人都覺得是他家不會教養子女,才惹出了這麽大的禍事,連累得楊氏其他女娘都要受人指谪。他家如今不得勢,虢國夫人也嫌棄得很,就算有個楊十六娘即将進門,将來也有正室管束,做不了什麽壞事的。王妃說了,四娘子隻管安心回家,不必害怕。”
崔呂二人對視了一眼,沒法明說自家小娘子隻是不想回家,并非害怕了誰。
王嬷嬷又道:“我們王爺讓王妃備一份厚禮呢,說是過年時要給貴妃送去。隻要貴妃發話,虢國夫人給嗣王做的媒,怎麽也不至于太離譜。王爺這回是鐵了心的,定要娶個賢良媳婦回來鎮宅不可。”
聽起來是好消息,但崔呂二人都隻是幹笑,并不接話。宋嬷嬷不明所以,隻得咳了兩聲,試圖轉移話題:“說起來,這個火炕真好呀!又寬敞又暖和。”
她指的是崔嬷嬷房間裏新盤不久的炕。
崔嬷嬷立刻來了精神:“是呀是呀,這是我們小娘子教人盤的,人人都說好呢!”
雖然李俪君一再說這火坑是古時就有的,自己隻是依樣畫葫蘆,但崔嬷嬷認爲自己活了幾十年,都沒見過什麽火炕,這東西肯定是自家小娘子想出來的,隻是小娘子謙虛,才會推到古人頭上罷了。崔嬷嬷嘴上不會推翻李俪君的說法,心裏卻巴不得讓世人都知道她的聰慧。
宋王二人一提起火炕,她就積極地向她們推薦起來:“小娘子不知道是怎麽想到的,冬天裏有這東西,真是救了我這把老骨頭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