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俪君仔細思考着虢國夫人、父親李玳、楊家與裴家四方目前的複雜關系。
虢國夫人與李玳曾有私情,許諾會爲李玳做媒,說一位宗室出女——也就是公主之女——爲續弦,還透露這位宗室出女乃是河東裴氏出身,父兄皆高官,嫁妝也豐厚,定能爲李玳提供助力。
李玳雖然與虢國夫人私情暫斷,但他送了後者豐厚的謝媒錢,信任她不會诓了自己。他盼着娶這位傳聞中的裴氏女,又一心想納楊十六娘爲妾,那就同時擁有了裴氏與楊氏兩家助力。
楊家——這裏指的是大小楊氏出身的這一房——既想攀附貴妃與她的姐妹等人,又舍不得放棄“嗣隋王繼承人是自家外孫”的誘惑,在李儉讓體弱多病、李溫良生母有罪的情況下,打算再嫁楊十六娘給李玳爲妻,好生出個健康的外孫來實現他們的願望。倘若楊十六娘不能爲妻,隻能爲妾,那就沒辦法保證她所生的子嗣能順利成爲李玳嗣王之位的繼承人。參照小楊氏的前例,他們會讓女兒以妾室身份反逼嫡妻,踢開嫡子,尋機上位。倘若嫡妻出身太高,娘家太強,那絕對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
裴家是世家大族,曾經多次與皇家聯姻,也出過許多高官顯宦。他們如今願意捧着裴徽,是看在其母背後的貴妃能帶來的助力上,但他們心裏未必樂意承認虢國夫人這位風流寡婦是裴家婦,更不可能任由她決定家中女兒的婚事。虢國夫人做媒可以,但做主不行。
裴家尚過好幾位公主,但公主之女身份尊貴,若是品貌雙全,無論是聯姻皇室還是世家高門,都是上上之選。他們怎會甘心把公主之女嫁給李玳做第三任嗣王妃?李玳身份是不錯,親王嫡嗣,又有闆上釘釘的嗣王爵位,對于一般的世家女來說,已經是不錯的聯姻對象了。可裴家如今有權有勢的,想要讓女兒做王妃,未婚的皇孫們多得是,東宮太子就有好幾個兒子未曾婚配,爲什麽要給李玳做續弦?
李玳已經三十歲了,年紀偏大,又有嫡長子與健康的庶子在前,更兼名聲不好,曾經有過寵妾滅妻的前科——是真的把妻子滅了的那種。他前不久才跟虢國夫人鬧出绯聞,如今又與元配的另一個庶妹打得火熱,已經定好了要納這個小姨子爲妾。有陳氏的前車之鑒在,裴家怎敢輕易讓寶貴的宗室出女去冒險?就算他們家不把妾室放在眼裏,也需得考慮這個妾的娘家乃是弘農楊氏,眼下正得勢呢!
綜上種種,裴家就算真把女兒嫁給李玳做續弦,也大概率不可能是宗室出女,那樣太不值當了!李玳又沒什麽權勢,而以裴家與皇家的密切關系,他們不可能沒發現隋王已經失去聖眷多年。跟李玳結親,他們能得到的利益太少,還不如去投資東宮太子呢。好歹太子的兒子多,當中不乏有才幹卻未婚者,将來一旦東宮繼位,這些皇孫們便都是親王了,說不定還有大位之望呢!
李俪君心裏就有數了,便問呂嬷嬷:“嬷嬷可知道,如今裴家有幾位宗室出女未曾婚嫁?”盡可能别連累好人吧。
呂嬷嬷怔了怔,仔細回想了一下:“雖說裴家尚過好幾位公主,但早年出降的公主兒女俱已婚配,對不上号。霍國公主早就與驸馬和離,最小的女兒都三十多歲了,自然早就嫁人生子。新平公主隻有一子。永甯公主女兒還小,輩份也不對……”咦?她怎麽覺得裴家如今好象沒有适齡未婚的宗室出女呀?
崔嬷嬷反應過來:“難不成……虢國夫人是騙嗣王的?!”明明是件氣人的事,但她怎麽覺得有點想笑呢?
李俪君忙問呂嬷嬷:“可知道虢國夫人當時是怎麽跟我阿耶說的?說的是宗室出女,還是裴氏女?”
呂嬷嬷這會子也有些懵了:“那侍妾在信裏寫嗣王說的是裴氏的宗室出女……若不是嗣王這麽說了,區區一個侍妾能知道什麽宗室出女呀?!”
李俪君若有所思:“興許虢國夫人隻是說了宗室出女這四個字,裴氏女是阿耶自己猜的?因爲虢國夫人名義上是裴家婦,而裴家多尚公主,有女兒也不出奇,所以阿耶沒問清楚就光顧着自己高興了?”
邵娘子絞着手帕恨恨地道:“嗣王這回可是上了大當了!還白白花了一大筆謝媒錢!我倒要看看,他到時候能娶個什麽人回來!是不是真的家世高貴、父兄顯赫、才貌雙全、嫁妝豐厚、賢良淑德,處處都能把我們娘子比下去!”
崔嬷嬷想了想,道:“本朝各位大長公主、長公主、公主們有幾個女兒,哪些女兒适齡婚配,王爺和嗣王身爲男子,恐怕是說不清楚的,但窦王妃一定會心裏有數。可惜,嗣王不可能在婚事有眉目之前,讓窦王妃知道此事,更别說是王府其他女眷了。”
若是小楊氏尚在,這種事自然瞞不過她。可她早就死了,如今的楊十六娘還未進門呢,嗣王也未必會在她面前提起自己即将迎娶哪家閨秀爲正妻。就算楊十六娘知道了,她也未必有膽量去得罪自己最有權勢的堂姐之一,戳破虢國夫人的謊言。
石青小心翼翼地道:“既然并沒有這麽一位身份正合适的小娘子,咱們也就用不着擔心傳播謠言,會影響無辜之人的名聲了。呂嬷嬷出的主意豈不是正好?”
呂嬷嬷雙眼頓時一亮。
李俪君不由得笑了:“挺好的,看來我們可以放心大膽地散播小道消息了。隻是……既要把這件事栽到楊家人頭上,又不能叫人懷疑我們,嬷嬷真的有把握嗎?”沒有的話,她就上玄學手段吧。
然而呂嬷嬷胸有成竹,根本用不着李俪君出馬:“先前派人去盯梢楊铄時,老奴收買了幾個人,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虢國夫人與其兄弟姐妹都住在宣陽坊,然而大小楊氏出身的楊家則住在宣陽坊以南的親仁坊,兩坊隔着一條大街。親仁坊中亦有許多權貴府第,此外還有酒肆與食鋪。呂嬷嬷當時找的就是酒肆的夥計,因爲那家酒肆的出品很有名,還提供坊内送貨上門的服務,所以他家夥計每日都會出入坊中各權貴府第,無人起疑。這些夥計也知道自己幹的事易犯忌諱,隻是悶聲發财就算了,絕對不會洩露了口風。
而楊十六娘的一位嫡兄,正好是這家酒肆的常客,不止一次醉倒在店裏。若說他酒後亂說了什麽話,比如做哥哥的爲妹妹的前程擔憂,生怕裴家女嫁進隋王府後會苛待其妹之類的,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他本人事後都沒法喊冤。
至于虢國夫人知道後會不會趁機倒打李玳一靶,李玳聽說後會不會怨到楊家頭上,裴家得知後會不會向虢國夫人抗議……那就不是李俪君該操心的了。
楊家隻能認下這個黑鍋,想盡辦法去善後,平息虢國夫人、李玳與裴家的怒氣,哪裏還顧得上傳李俪君的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