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中存有疑慮,鄭玉钗還是順從地跟上了。
祖母以前就教導過她,有“貴人”或“長輩”在場時,需得遵照“貴人”或“長輩”的命令行事。既如此,現在她聽從李俪君的命令離開,就是合乎禮儀的,符合祖母的意願,所以沒有任何問題。
可鄭玉钗覺得沒問題了,鄭老夫人卻覺得很有問題。
她等不及讓侍女轉達了,親自開口攔人:“隋王府的小娘子雖然出身尊貴,也不該傲慢無禮、不守禮節吧?!長輩當前,小娘子怎能這般說話,還要帶走老身的親孫女兒?!”
李俪君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我不知道你家守的是什麽禮節,從來沒見過面的人,張嘴就說人家長輩的壞話,真是好懂禮呢!我不曾降罪,就已經是寬宏大量了,你竟然還有臉質問我?别以爲你虛長幾十歲,就能在我面前擺長輩的架子了!你說是我的長輩,那你是姓李呢?還是夫家姓李呀?!”
鄭老夫人既不姓李,也沒嫁給姓李的男子。隻不過荥陽鄭氏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家族裏定少不了有小娘子嫁入李氏皇族宗室,又或是有子弟迎娶了李家的女郎。真要較真地一個個論去,鄭老夫人肯定能給自己撈到一個“長輩”的名頭,可她一聽說隋王府的人要來大慈恩寺禮佛,孫兒孫女都有可能随行,就特地趕了過來,絕對不是爲了在隋王府的小娘子面前争一個長輩名頭而已。口舌之争沒有任何意義。
因此,她直接忽略了這個問題,專注于自己的本來目的:“老身聽聞隋王府的幾位小娘子都幼年失母,少了教導,禮儀稀松些也是尋常。可裴王妃進門愈年,竟然不曾盡到母親的責任,好生教養小娘子們,就是她的失職了。這等失職之母……”
不等鄭老夫人陰陽怪氣地罵完裴王妃,李俪君就已先嘲笑出聲了:“真稀奇呀!鬧出寵妾滅妻、嫡庶不分的笑話的人家,也好意思說人家禮儀稀松,少了教導了。改日我得去問問宗室裏那幾位姓鄭的嬸娘、嫂子們,問問她們家的人是不是都愛用這個調調說話。”
李俪君要是真的找那些嫁進李唐宗室的荥陽鄭氏女問這種話,鄭老夫人就要在家族中丢盡臉面了!然而她再惱怒也沒辦法反駁說那是謠言,并非實情。早在裴王妃嫁進隋王府之前,關于她前夫和前公婆如何隐瞞庶子的存在騙婚,還逼她認庶子爲嫡長的小道消息就在長安城的世家權貴皇親圈子裏傳開了。就算大家給荥陽鄭氏面子,很少在明面上提起,可私底下從來都沒停止非議過。
世家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規矩!世家守禮,連皇室宗親都能不放在眼裏,可以肆意嘲笑李家人道德敗壞,不講人倫,可如今鄭家人卻害得世家在李家人面前丢了臉面,叫人如何能忍?!
不但其他五姓七望的人家議論紛紛,鄭氏族人也大爲光火,認爲他們這一支失了家族體面,損了祖宗的清名。鄭老夫人一想到那幾個月裏自己一家連門都不敢出的日子,就感到頭皮發麻。倘若不是實在沒辦法,她根本不想硬着頭皮奔波千裏,親自往長安走一趟。
如今連個小丫頭都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詞了,偏偏她氣得發抖,卻無言以對。
她隻能沖着孫女兒發火:“十四娘,你還不快給我過來?!你還記得自己姓什麽嗎?!你祖母在此受辱,你就這麽白看着?!”
不等鄭玉钗回答,李俪君就搶先道:“你想她做什麽?她母親受辱,外祖母受辱,她不也隻能乖乖聽着嗎?你要是指望她能爲自己受辱的長輩出頭,她頭一個就該罵你了!”
鄭老夫人抖得更厲害了。
前方隊伍這時候察覺到有異,紛紛回頭來看發生了什麽事。鄭汶一瞧自家祖母在場,臉色頓時大變,連忙趕了過來。
他才問一句“發生什麽事了”,鄭老夫人就逮着他大罵起來,罵他們兄妹二人不孝不悌,罵他們不懂禮數,不敬尊長,罵他們失了教養,跟着母親離開兩年,就成了不守規矩的野孩子……反正什麽難聽,她就罵什麽,最後都要将責任歸到他們的母親裴王妃身上,認定前兒媳把他們鄭家的孩子給教壞了。
鄭老夫人罵得如此張揚,把隋王都給驚動了。他與窦王妃往回走,沒多遠就聽到了鄭老夫人的罵聲,頓時皺起了眉頭。
李儉讓擔心地看向鄭汶,鄭汶低頭聽着祖母的訓斥,面色發青,隻覺得無地自容。鄭玉钗更是不停地掉着眼淚,整個人搖搖欲墜,幾乎要當場暈過去了。
這時候又是李俪君向隋王開了口:“阿翁,這婦人好不講理,主動湊過來跟兒與鄭姐姐說話,張口就說霍國長公主不通禮數,把女兒教壞了,還把他們鄭家的孩子給耽誤了。兒聽不下去,替姑祖母駁了兩句,她就說兒姐妹幾個都自幼失了母親管教、禮儀稀疏。兒懶得與她争吵,拉着鄭姐姐走人,她又不許,還破口大罵起來,真真有失斯文!這樣的潑婦,還是趕緊打發了吧?也省得打擾了這佛門清靜之地。”
隋王聽了,更覺得鄭老夫人可惡了。就算她是兒媳裴王妃的前婆婆,那也不是他們隋王府的姻親,憑什麽在此攔路,張口就罵他們家的孩子?更别說是言語辱及霍國長公主了。
他冷哼了一聲,心想他兒子雖然也鬧過寵妾滅妻的笑話,但好歹他們家嫡庶分明,從來不可能有庶子越過嫡子去的荒唐事。這鄭家自己鬧出了醜事,贻笑大方,倒也有臉跑到他面前來說三道四。
他直接朝着親衛隊長揮了揮手:“佛門清靜地,怎能容此潑婦胡鬧?!”
王府親衛立刻便去請鄭老夫人離開,若她不走,他們就要上手了。方丈暗暗抹了把汗,卻沒吭聲。
鄭老夫人怎麽可能甘心走人?她鬥不過隋王,還拿捏不了孫子孫女麽?她張口就喝令鄭汶鄭玉钗:“你們就這樣坐視自己的祖母被趕走?!”
鄭汶咬牙,鄭玉钗手足無措。李俪君便瞥了他們一眼:“怕什麽?這老太婆敢繼續鬧,明兒回家就去跟你們母親告狀,裴家自有法子把鄭家兒子、女婿們的官職一個個弄掉。你們母親要是拉不下這個臉,還有你們的舅舅們呢!斷沒有親娘無端被罵無禮,做兒子的還能坐視不管的道理。”
鄭老夫人頓時被噎住了。李俪君的威脅直接抓住了她的軟肋,她除了一邊氣得發抖,一邊乖乖跟着親衛離開,什麽多餘的話都不敢說,可看向鄭汶兄妹的目光中,卻滿是怨憤。
隋王經此打擾,興緻已失,不想繼續遊寺賞景了,便決定先去靜室安置。衆人紛紛跟上。李俪君回頭看了看鄭家兄妹,也走了。
鄭玉钗有些惴惴不安看向兄長:“阿兄,這樣……真的不要緊麽?”
鄭汶抿了抿唇,沒說什麽。祖母千裏迢迢上京,怎可能稍受挫便善罷甘休?眼下也隻能見步行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