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玳心裏有事惦記,囑咐過妻子後,便匆匆離開了。
他如今也召集了幾個出身不錯、做着閑官卻有心上進的宗室權貴子弟,沒事常在一處吃吃喝喝,遇事便與他們商議,就象是幕僚清客一般。爲了說服對方爲自己所用,他還利用妻子娘家的人脈,給他們都小小升了一級呢。因此所有人都對他頗爲殷勤,沒少給他出主意,就是主意普遍不怎麽樣。不過李玳認爲,等到自己得登高位,就會有更出色、更能幹的追随者來投奔自己。目前先将就着用這幾個人吧,好歹他們背後的家族也算有點能耐呢!
李玳拍拍屁股就走了,把四個孩子都留給了繼室裴王妃。四個孩子都轉頭朝她看,她也沒露出一點尴尬之色,反而是慈愛地微笑着問大家,可吃好了?想要加什麽新的菜色?就算午膳來不及做了,晚膳時吃也是一樣的。她勸李儉讓與鄭汶常在一處讀書寫字,認爲後者可以教導前者一些知識,又能跟他講些宗室皇親圈子裏的事。她還勸李俪君與鄭玉钗在一處作伴,王府裏正辦喜事,她姐妹二人身上都有孝,不方便随處亂走,索性就在屋裏一塊兒做做針線活,或是玩玩合香什麽的也挺好。
李俪君十分直截了當地表示:“不必了,我在自己屋裏待着就挺好的。平日我閑時喜歡看看道經、做做丸藥,不怎麽做針線活,合香也很久沒碰了。想來這是鄭家姐姐的愛好,我就不打擾了。”
裴王妃臉上的笑容沒變:“一個人不會太冷清了麽?就算你們姐妹倆不做同樣的事也無妨,就在我這兒的廂房待着,寬敞又清靜,愛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要什麽隻管讓侍女去拿。你若要抄道經,我這裏也有上好的筆墨紙硯,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呢?”
李儉讓原本正因爲父親李玳的言行太渣而感到坐立不安,聞言忙幫着繼母勸小妹:“是呀,你一個人回去有什麽意思?待在這裏,好歹大家還能做個伴。阿兄也不走了,就在這裏與鄭家兄長一塊兒練字。你就當是留下來陪阿兄吧?”
今天要是真的留下來了,明天就會再被邀請留下來,然後就沒完沒了了。李俪君半點不打算松口:“我身邊還有許多侍從,哪裏就冷清了?在自己屋裏待着,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必拘束。在嗣王妃這兒,我能有這麽自在嗎?隻怕鄭家阿兄阿姐也會覺得束手束腳的,大家都不舒服,這又是何必?我心裏知道嗣王妃是個和氣人,也十分敬重您。但敬重歸敬重,如此勉強大家坐在一處裝作和樂融融的模樣,實在沒意思得很。”
李儉讓眼睛都睜大了,鄭玉钗憋紅着小臉問:“那照你的意思,什麽才算是有意思?象你父說的那樣,讓我娘懷着身孕每日奔波,就算是有意思了?!”
這回連裴王妃與鄭汶都吓了一跳。後者忙給妹妹使眼色:“钗兒!”鄭玉钗不但小臉通紅,連眼圈都跟着紅了。她平日不跟母親繼父一處生活,卻不止一次看到母親受委屈的樣子,心裏早就憋了一肚子氣,難受極了。
她娘的身份也沒比繼父李玳差多少,憑什麽要被人如此對待?!外婆與玉真姨婆爲娘千挑萬選出來的夫婿人選,竟然如此不靠譜,繼女也沒一個省心的,她娘實在是太慘了!
小姑娘很快就熱淚盈眶了,隻是倔強着不肯掉下淚來罷了。李俪君見狀倒是不爲所動:“我阿耶确實挺過分的,我覺得嗣王妃沒必要順着他的意思來,眼下先把身體養好了是正經。阿耶反正是不可能拜相的,何必爲此白費力氣,還要嗣王妃欠下人情呢?”
裴王妃一直端莊穩重的表情終于有了些許變化,露出一絲苦笑:“四娘子,嗣王一直胸懷大志,如今又正好是難得的機遇……”
“聖人根本不打算讓他做官!”李俪君直白地說,“他越是上竄下跳,聖人越是忌憚,越會打壓他。如今是因爲人人都知道阿耶在做白日夢,阿翁卻不打算摻和,因此沒人跟他計較。可要是阿耶蹦跶得太歡,惹得聖人厭煩,阿翁那點臉面就不管用了。嗣王妃繼續縱容我阿耶,除了能得他幾個笑臉以外,什麽回報都不會有,就連那幾個笑臉,也沒真心到哪裏去。可将來他要是被聖人厭棄,隻怕你也會跟着吃挂落。就算你不擔心自己腹中孩兒的前程,也該爲自己的母兄着想吧?你有這閑功夫,爲什麽不好生養胎呢?你這個年紀要再生産,難道還能象年輕時那麽輕松?!”
這回裴王妃的表情終于撐不住了,滿面都是愕然:“四娘子,你這是……”
李俪君長長地歎了口氣:“我真是不明白,你們爲什麽人人都這般縱着他?真以爲楊國忠是什麽寬厚大度的好性子?又不是真正的至親好友,明知道他病重,阿耶打着關心的旗号,卻隻想着等他病死分他的權力人脈。人家臉上挂着笑,心裏不定有多恨呢!就算他做不了一國之相了,臨死前多拉幾個墊背的又有多難?阿耶都把仇人招惹來了,你們竟一個個嫌他死得不夠快呢!”
說完李俪君站起身來就要走,李儉讓連忙叫住了她:“小妹,你這話是從何說起?難不成……你是聽到了什麽風聲?!”他知道趙陳記在宮裏是有小高力士這條人脈的。
李俪君當然聽到了風聲,很久之前就聽到楊國忠跟身邊的人密謀來着:“消息是怎麽來的,我就不說了,反正我知道楊國忠的一個心腹奉他命令,要給阿耶一點教訓,早就在尋機會下手呢。具體如何行事,我也不知,但阿耶每日出門見人,身邊可跟足了護衛?可有落單的時候?吃的酒食,聞的熏香,坐的車馬,都是安全可靠的嗎?我住在太平峪,都能聽到風聲,你們在長安的人卻沒一個警惕的,整天都在忙活些什麽?!”
李俪君甩袖就走了,李儉讓回頭看看繼母與繼兄繼妹們,終究還是按捺不住,追了上去,要找小妹問清楚消息真僞。
裴王妃神色怔然,緩緩放下手中筷箸,歎氣着吩咐左右:“把殘席撤了吧。”幾個心腹侍女相互看了幾眼,便迅速安靜地照做了。
席間很快就隻剩下裴王妃與鄭家兄妹母子三人。裴王妃抿了抿唇,問鄭汶:“你在外頭行走,可曾……聽過類似的風聲?”
鄭汶鄭重地說:“确實有幾個楊家子弟又或是楊中丞黨羽私下有過不滿嗣隋王的言論,但那都是說說而已。兒沒聽說過有誰是打算要下黑手的。”
鄭玉钗小聲問:“隋王府四娘子是從哪裏來的消息?她不會是瞎編的吧?”
裴王妃想起婆婆窦王妃曾提過,前任繼室陳王妃在宮中還有一位強援,緩緩搖了搖頭。
她雖然能經常進宮,但論消息靈通,如何能與聖人身邊的侍從相比?
隻怕繼女的消息,确有幾分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