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李俪君之前表現出的聰慧給窦王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又或者是後者剛從兄弟家回來,被畢國公府的厚顔無恥氣昏了頭,窦王妃明明沒打算跟親孫女提起的心事,在繼孫女面前,竟然就這麽坦率地開了口。
事情說起來其實并不複雜。窦舅爺身體不好,在家休養了很多年, 近日稍微好點了,有心要重新起複。他告病之前已經做到了五品,就沒理由将就五品以下的職位,可京城裏的官職不容易謀,他家衰落已久,想要謀個好一點的五品以上官職,還得靠家族幫忙。
畢國公以及另兩家國公作爲聖人的嫡親表兄弟,眼下正是窦氏家族聖眷最隆、最能說得上話的人, 窦舅爺自然是先找上他們求助的。對方和氣的表示沒問題,但之後就很長時間都沒有消息了,直到兩天前方才有了準信兒。
雲南刺史之位,正四品下的官職,比起窦舅爺告病時還要高三級。雖然是地方官,并非他想要的京官,可就沖着官階上的巨大提升,那幾位國公爺一直說窦舅爺是行大運了,正好遇上這麽個好位子出缺。
畢國公還叫窦舅爺趕緊做決定呢,說這個官職很多人在搶,若他不要,以後再想要這個品級的好缺,就不容易了!
窦舅爺雖然遠離朝廷多年,但還有些人脈,很容易就打聽到雲南刺史之位眼下是有人的,而且今年才剛升上來,絕對不是出缺的狀态。那幾位國公莫非是在耍他?可若就此回絕,就怕他們直接不肯幫他謀官了,他又能找誰幫忙去?
窦舅爺清楚地知道, 親姐夫隋王是不可能幫這個忙的,他也不願意叫姐姐爲難。他本身雖有幾個朋友,卻沒誰是手握權勢,可以輕松爲他謀官的,能給他傳遞些消息就很不錯了。權衡之下,他問明白雲南刺史之位确實即将出缺,猜想那位現任刺史大概是出了什麽差錯,便接受了三位國公的“好意”。
他讓妻子給自己準備行囊,這時畢國公府就派人來向他讨要扶風的田莊了。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拿那處産業作爲替他謀官的報酬。
什麽“完璧歸趙”,什麽“想念小時候住過的地方”,隻是說來好聽罷了。窦舅爺清楚地知道,那是自己要付出的代價。他原本是準備了一份厚禮的,沒想到人家看不上厚禮,直接盯上他家名下産出最高的田莊了。至于嵯峨山林場,那隻是個沒什麽價值的幌子罷了,用來掩飾畢國公府對族人的貪婪與薄情。
窦王妃知道實情後, 也知道自己沒辦法阻止了。她沒辦法給兄弟謀一個好缺, 難道還能攔着他重新出仕不成?隻是她胸口始終憋着一口氣,不知道要如何發洩出去, 因此心裏難受得緊。
李俪君一聽說窦舅爺即将上任的職位是“雲南刺史”,就覺得不對勁了。
雲南刺史即是雲南太守。這個職位目前明明是有主人的,倘若是因爲她前些天給林九郎提的建議,後者傳信林國公,讓林國公去想辦法把現任雲南太守給拉下馬,才造成了出缺的狀況,那也輪不到窦舅爺去接任吧?這不是林國公爲自己擺脫困窘現狀而盯上的過渡官職嗎?哪怕林國公正有意與窦王妃聯姻,一旦他知道未來親家的兄弟搶走了他看上的官職,雙方關系隻怕會有變化吧?
這到底是單純的巧合,還是有人故意在壞林國公的事,引了窦王妃的兄弟去跟他搶官職,順道破壞窦王妃之子與林國公之女的聯姻呢?
李俪君悄悄打量了一下窦王妃的表情。她不方便跟對方說實話,那會暴露出自己對林家的動向過于了解了。但是,她也不是沒有别的辦法去阻止窦舅爺作死。
她小聲對窦王妃道:“阿婆,雲南……是在西南邊陲之地吧?兒聽說那裏瘴疠橫行,外地人過去很容易水土不服的。窦家舅公久病多年,哪怕如今已經有了起色,也未必能适應得了當地的氣候環境吧?”
窦王妃愣了愣,神色随即變得嚴肅起來。她雖然知道雲南離長安城很遠,但真的沒有仔細研究過,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隻以爲那兒隻是窮和偏遠罷了。
她立刻喚了侍女申姜過來,命其去隋王的書房找關于大唐邊疆又或是西南邊地的書。若是找不着,那就打發個人去前頭問問主簿。别人不清楚,他總是該知道的。
申姜領命去了。窦王妃雖然還沒看到書,但心裏已經信了李俪君所言,十分不樂意再讓兄弟領這雲南刺史的官職。
李俪君又再勸道:“哪怕當地氣候還算過得去,雲南也離得太遠了。即使是健壯的人要趕這麽遠的路,前去邊陲之地做官,路上也要吃許多苦頭,更何況是窦家舅公呢?兒覺得……能不去,還是别去的好。京城周邊也不是沒有合适的官職。窦家舅公若連那等邊疆下州刺史之位都願意接受,又何愁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職位?京城這麽大,就真的一個空的官位都找不出來了嗎?”
窦王妃歎了口氣,跟她說起話來,也多了幾分親近:“其實真要找,未必找不到更合适的,可那幾家國公府隻跟他提雲南刺史之位,若是拒絕了,恐怕那幾家就借機袖手了。他們不吭聲,族裏其他人自然要看他們的臉色。本來有一位族中長者,素來人品正直,又得聖人看重,比那幾家國公府更适合求助,偏偏前些年受韋堅案牽連貶官,眼下正在東海做太守,離得太遠了。”
李俪君想了想:“是裴寬裴大人?”這人好象得了善終,隻是在安史之亂前就去世了。
窦王妃點點頭,忍不住又歎了口氣。若裴寬尚在,她不方便與之接觸,她兄弟卻是可以上門的。誰叫人家不在長安城呢?若這位長輩還在族中坐鎮,畢國公府怎敢如此咄咄逼人?!
李俪君打量着窦王妃臉上的表情,試探地問:“雖說東海離得遠,但要是派心腹之人,快馬趕去送信,問一問老太守任下是否缺人……窦家舅公有沒有可能在東海謀個官做呢?好歹有長輩看顧,總比到陌生的邊陲之地強。”
窦王妃搖頭道:“裴寬大人未必不會答應,隻是太守能任命的官員……品級太低了。我兄弟若不是希望能謀個五品以上的官職,何至于如此爲難?”
李俪君不解:“這是爲什麽呢?”
因爲五品以上官員的子弟方可入太學。窦舅爺最出色的兒子如今在四門學讀書,偏偏今年四門學來了一位背景深厚的博士,年輕時與窦舅爺有仇,暗地裏做手腳,不讓其子得到學校的推薦資格,參加科舉考試。爲了兒子的前程,窦舅爺隻能自己努力一下,升個官,好将兒子送進更高一等的學府了。
李俪君聽得無語,有必要這麽拐彎抹角嗎?
她提了個建議:“若隻是要謀個五品以上的官職,不一定要一地太守之位的,還有一個職位,您伸伸手就能拿到。”
隋王府長史之位剛剛出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