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俪君見過祖父祖母後,因爲父親李玳不在家,她就省了給父親請安這一環節,直接去靈堂給陳氏上了香,向陳氏的靈位禀報了這些天的收獲。
靈堂裏與離開前相比,仍舊是一樣的幹淨、整潔。有呂嬷嬷帶着人照看,在靈堂裏侍候的人也算是用心。每日香花鮮果供奉不斷, 用的香燭也是上等好物,不曾對陳氏有過怠慢。李俪君又問了呂嬷嬷,得知“三七”當日,隋王府也照例請了和尚道士來念經,一應禮數都不缺,心裏才安定下來。
就算自己這個親生女兒沒能趕回來, 窦王妃也依舊維持着陳氏身後的體面, 這是她爲人厚道知禮之處。李俪君想起在嵯峨别業時派人打聽來的小道消息, 覺得要對這位便宜祖母好一點。
離開靈堂後,她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不是先前暫居的花園水閣。
當日她是因爲要養傷,才就近住進水閣的。如今她腳傷已痊愈,還往長安城周邊走了一圈,哪裏還需要養什麽傷?自然是要搬回自己的院子了。
呂嬷嬷已經提前帶着石青等人,把李俪君的院子重新打掃整理過,換上了新的素色帳幔鋪蓋,連日常用具都幾乎全換了,把所有帶豔色的物品都撤掉。因丁五郎前些天送過信回王府,如今李俪君到了家,屋裏一應物事都準備好了,甚至還給她添了一大箱守孝期間穿的新秋衣,據說新冬衣也開始做了。
李俪君一進門,就被侍女們簇擁着換上了幹淨的新衣新襪新鞋,然後送到羅床上捧着熱茶暖暖和和地端坐,手邊小幾上還擺了兩碟子新鮮出爐的小點心,她頓時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
石青如今已經有了幾分大丫環的架勢。她把邵娘子與二紅都勸着去梳洗換衣裳休息了,自己帶了人去廚下爲小主人準備晚膳。崔嬷嬷則在跟呂嬷嬷叙話,順便互相恭維一番。
她誇呂嬷嬷:“把家看得很好。小娘子一回來, 屋裏事事都是周全的。娘子身後也不曾受委屈。若換了别人,再也沒有阿呂這般細心周到!”
呂嬷嬷也誇崔嬷嬷:“阿崔侍奉小娘子出行,這一路上辛苦了。小娘子氣色不錯,可見阿崔連日來的用心。接下來你可得好好歇歇,有什麽事隻管交給我去辦。我在家躲懶了幾日,也該輪到我出力了。”
兩位嬷嬷互誇,說得好不熱鬧。李俪君聽了兩句,就扭過頭去,不打算打擾她們的社交。
她捧着茶碗,仔細打量着自己的房間。
在别人眼中,她離開這個房間還不足一個月。可在她心裏,她卻清楚地知道,自己離開這裏已經有将近二百年的時光了。
那麽長的時間,她也不确定自己還保有多少關于這間屋子的記憶。因爲呂嬷嬷與石青等人換過屋中擺設,所以很多地方都透着陌生。可妝台上擺放的那把歪了齒的銀梳,架子上放着的合香工具,還有窗下長幾上擺設的小琴,全都是她的舊物。她看着那些東西,仿佛看到了母親陳氏是如何給她梳頭、教她合香和點評她蹩腳的琴藝的。
這些記憶,比在嵯峨别業裏回憶起的更多, 也更爲鮮明。
李俪君忍不住低低歎了口氣。
這一聲歎把崔嬷嬷與呂嬷嬷的目光給吸引過來了。兩位嬷嬷都有些擔心地看着她:“小娘子?”
李俪君收起怅然之色,沖她們笑笑:“我沒事。崔嬷嬷有沒有告訴呂嬷嬷,我們回府之前遇到的事?我才離家幾日?阿耶他好好的,怎麽跟虢國夫人混在一起了?楊家那兩位娘子呢?”
崔嬷嬷這才想起自己忘了這件大事,忙把事情跟呂嬷嬷說了,然後道:“那位虢國夫人可不是什麽好名聲,王爺定是不許的,但若是嗣王一意孤行,貴妃娘娘再有旨意壓下來,隻怕王爺也不能阻攔嗣王迎娶虢國夫人。到時候,我們小娘子可怎麽辦哪?!我甯可嗣王再娶一個小楊氏回來,也不想小娘子沖着那等蕩婦喚母親!”
呂嬷嬷倒是比崔嬷嬷要淡定許多:“阿崔且别慌亂,這事兒我在府裏也聽說過了。那虢國夫人的名聲是很糟糕,嗣王與她糾纏,也不知是打了什麽主意。可嗣王與她在一處厮混倒也罷了,反正沒有她,也會有别的女人,但正經續娶卻未必。男人在外頭尋歡作樂,不過是平常事,可誰會往自個兒頭上戴一頂人盡皆知的綠帽呢?況且……這綠帽還說不清究竟有幾頂呢!真有那一日,王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點這個頭的!實在是丢不起那個臉!王爺不肯,嗣王真能逆了老父之意?他不是還時常提防兩個兄弟麽?”
崔嬷嬷聽出了幾分她的言下之意:“阿呂是說……嗣王其實還是想借楊家的勢,好在朝中謀個好缺?”就跟嗣王李玳從前寵着小楊氏一般。小楊氏能那般得寵,連正室的風頭都能壓下去,除了她本人生得美貌柔婉,還懂得讨李玳歡心,又生了兒子以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乃弘農楊氏之女,還跟秦國夫人關系不錯,聲稱能幫李玳搭上貴妃的門路謀官。
從前貴妃還未承寵時,小楊氏再得寵,也不過是仗着口舌挑撥離間罷了,并不曾真正威脅到陳氏的正妃位置。她是近幾年才撕開賢良淑德的外皮,嚣張起來的。
倘若嗣王李玳是因爲小楊氏沒了,才打算親身上陣,與楊家兄妹相交,好達到自己的目的,這倒是他做得出來的事。這麽一來,他未必會真的把人娶回家裏來。頂多是兩人做一對露水鴛鴦,時不時在一處私會罷了。這麽做,倒是對嗣王的兒女們影響不大,頂多是在外頭受點閑氣。
崔嬷嬷稍稍安心了一些,但心裏還是很難過的:“就算嗣王真要結交個相好的,也不該在這時候……娘子去了還不滿一個月呢!”
呂嬷嬷連日在家聽了無數閑話,早已心平氣和了:“何必爲了這種事生氣?就算不是虢國夫人,嗣王也會找别人的。後院本來都空了,這不到一個月就添了兩三個新人,不是婢女就是樂伎,成不了氣候。橫豎虢國夫人也進不了門,嗣王與她厮混在一處,總好過他勾搭上哪位楊家千金,給小娘子娶個惡毒的後娘回來。”
崔嬷嬷聽了,覺得也對,便跟着心平氣和了。
李俪君隔遠聽着,心裏倒有些不一樣的想法。
虢國夫人那是什麽人?如今在禦前又是何等風光?她日子過得好好的,想找小白臉就找小白臉,爲什麽要嫁給一個無聖眷的宗室受拘束?李玳的外表确實還過得去,不熟悉的人都能贊一句儀表堂堂、風度不凡,但相處的時間長了,别人就會知道他是個自命不凡的花架子。虢國夫人怎會稀罕這樣的男子?偶爾春風一度沒什麽,真的長久過日子,她很快就會膩了,才不受這個委屈呢!
兩位嬷嬷跟着陳氏陪嫁進隋王府,隻當李玳已經是一等顯赫的夫婿人選。她們哪裏知道,世上還會有看不上李玳的女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