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官到了。李馳元師伯到了!這下誰都不能再出夭蛾子了。
雖說這位李大師伯目前是将修爲壓制在元嬰大圓滿的程度,方才順利進入了玄唐小世界,但他老人家修爲境界都還在呢,對着一幹元嬰大能都能輕松輾壓,更何況是對付隻剩下半個人的李能?
李俪君看着凜元老祖與李能先後發現了李仙官的存在,各自露出了不同的表情,前者是懷念又親近,後者面露畏懼之色,眉目間還有幾分愧意。她心裏有些好奇,不知道李能面對着李仙官這位大恩人,有臉說出什麽樣的話來?
隻可惜,她的無人機雖然勉強能收到元嬰大能們交談的聲音,奈何“山河溯世鏡”離得太近了,它身上的雷光仍舊閃爍着,聲音頗大,蓋過了大能們的談話聲,害得她聽不大清楚,隻隐約能聽見隻字片語。
李能老祖在沉默過後,大概向李仙官打了招呼問好,又說些懷念舊日情誼的話,李仙官卻是面上淡淡的,語氣也很平淡:“不過是一場欺騙,何來舊情誼?”
這句話,李俪君倒是聽得很清楚,心想真不愧是仙官。
李能老祖大約也是心中有愧,急切地想要解釋自己的爲難之處,甚至還表示自己已是對凜元老祖與上清派手下留了情的,不曾害過誰的性命,雲雲。李仙官聽了這話,臉上依然還是淡淡的,凜元老祖已經受不住了,直接啐了李能一口,罵他厚顔無恥。
蓬萊的孔老祖插言問李能:“你也是一方大能,受了上清恩典,爲何不思回報,偏要對恩人趕盡殺絕?!如今你還好意思說自己顧念着舊情份,手下留情了,豈不是故意惡心人麽?!”
李能背過身去與孔老祖說話,說的是什麽,李俪君也聽不清,隻瞧見周圍幾位大能面上都露出了不以爲然的表情,就知道李能依舊還是老一套,想拿些冠冕堂皇的話來哄人,卻已經誰都哄不住了。
後來還是李仙官問了他一句:“你做了這許多虧心事,就是爲了在此界重現舊唐光景?你爲的是什麽呢?”
李能頓住了,回過身來看着李仙官,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了長長一段話。可惜“山河溯世鏡”的閃電聲掩住了這番話的聲音,李俪君竟沒能聽齊全,隻能根據聽來的隻字片語大概猜測出,李能說的是自己沉迷修行,卻沒發現凡世變化,以至于閉關出來後,金丹已成,家國卻已颠覆,連族人都被殺傷殆盡,因此悔恨不已。
李能想要重現自己家鄉大唐的景象,不過是出于多年來的心結罷了。他知道自己很可能已經陷入了心魔,爲了心魔做任何事,都是正常的。他覺得自己總不能斷了自己的道途吧?況且唐末之後,理當有百年戰亂,平民死傷無數。他認爲自己阻止了亂世,是對天下有功的,天道一直縱容他行事,也是這個道理。
這話就有些強辭奪理了。他制止了唐亡之後的亂世?若不是他,何來唐興唐亡?何來亂世?!他既然強行改變了玄唐小世界的凡間曆史進程,就沒必要拿這種事來給自己臉上貼金了。會不會有亂世,還不是他心裏一個念頭的事?
雲厲這時候便站了出來,指責李能操縱凡間朝代更疊之事了。這一段話,李俪君同樣聽得斷斷續續的,隻隐約聽得幾句,似乎是雲厲師尊在說李能老祖要麽就是換個中晚唐的所謂明君來代替玄宗執掌江山,要麽就讓玄宗知道後頭發生的禍事,讓他自行想法子回避,偏偏每次嘗試都會出纰漏,認爲李能老祖隻知道依靠凡人,卻從沒想過自己親自嘗試,革除弊端,重振大唐。
雲厲師尊後頭說的一段話,李俪君聽得清楚些,是這麽說的:“……你能花近千年去看戲,怎麽就不能抽出二三十年去跟着明君賢臣,學些治國治世的手段道理?凡間王朝的皇室子弟,學本事也不過是花這麽些時間罷了,他們能成明君賢主,難道你就比他們蠢了?你有過千年的壽元,二十年學不會,學上五十年又如何?學不成舉世明君,難道還做不了中庸之主?!何至于隻能指望幾個老皇帝來主事?他們若是能成事,自己做皇帝時就已經能拯救李唐江山了,又何至于讓李唐走上敗亡之路?!若你覺得自己不如凡人皇子有本事,天生就隻是個閑散宗室的料子,那就當我沒說。”
李能聽了這話,似乎快要吐血了。
李俪君雖覺得自家師尊的話聽着有些耳熟,但心裏聽着還是覺得很爽的。
沒錯!李能老祖就是不肯花費精力去認真思考大唐滅亡的原因!他要是早就思考出個結果來,無論用什麽樣的法子去改革,都不會落得次次都出纰漏的結果。他手段不夠,又沒有耐性,還硬是摻和人家君臣治國的事做什麽?!就算原本有希望拯救大唐的,遇上他這麽個糊塗專橫的外行人,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雲厲師尊說完了這番話氣人,還不滿足,又再繼續道:“你既然沉迷修煉,方才忽略了凡間變化,可見對你所出身的那個大唐所發生過的事,也并不清楚。在這處小世界裏重現舊唐,不過是照着你手上拿的史書來。可史書又是誰寫的呢?是史官,還是李唐曆代的君王權宦?他們将添減删改過的史書拿出來糊弄世人,你就由得他們糊弄去了,焉知這其中是否有誰瞞下了什麽禍亂的根由?如此,你就算再重複一千遍李唐的曆史,也照樣是敗亡的結果!
“你不認真思考其中的教訓,隻照着史書記載重現所謂的曆史,從不曾從中有所得,對自身修行毫無助益,天道又怎麽可能讓你化神?!你被凡人束縛了所思所想,被凡人阻礙了道途,還覺得他們隻是任你擺布的蝼蟻呢!
“到底誰才是真正的蝼蟻?!”
李能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噴出來,如同血柱入了海一般。
可他一個字也沒辦法反駁,隻能不停地重複“胡說”二字。然而他說得含糊,他的表情卻分明不再含糊了。他明白了雲厲的言下之意,也想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麽錯誤。他心中無比後悔,隻可惜,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藥的。
李能的身形越發飄忽不定了,似乎不再象先前那麽凝實。
他忽然住了嘴,沉默了下來,轉身望向了東方,那是大唐的方向。
朝陽從海平面上緩緩升起。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下,李能老祖的身形在風中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