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安然無事。
準确地說,他沒有受到那絡腮胡道人的傷害,但狀态也說不上好。除了還能呼吸以外,他跟一個木頭人沒什麽區别,不會說話,也不會笑,眼珠子是呆滞的,任何人沖他說話,他都沒有半點反應。
虢國夫人也是相似的情況。
楊國忠則有些不同,他連好好地端坐在座位上都辦不到了,整個人用一種十分扭曲不自然的姿勢卧倒在地。跟玄宗與虢國夫人不同,他此刻連呼吸都沒有。若不是他倒地後,曾經一度張嘴說過些亂七八糟的話,當時也是沒有呼吸的,恐怕所有人都會當他是個死人了。可活人又怎會沒有呼吸?他的怪異狀态令所有人都懼怕不已,根本不敢靠近。因此,玄宗與虢國夫人還好好地坐着,他卻歪倒在地面上,根本沒人敢給他換一個舒服點的姿勢。
貴妃吓得面色慘白,一直縮在角落裏。有個年紀大點兒的宮人陪着她,可她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看着對外界全無反應的丈夫與姐姐,她隻覺得自己象是在做一場永遠休止的噩夢。
高力士緊緊守護在玄宗身邊,李俪君所熟悉的小高力士則守在他們所在房間的入口處,關緊了門窗,還用許多矮幾之類的家具堵在了門後,生怕有人闖門而入。其餘内官、宮人皆是如此,每個人都守着一扇門窗,手裏拿着各種可以暫時充作武器的東西,多是些矮幾的腿,有些人拿的甚至隻是瓷瓶、銅燈或是頭上戴的金簪。隻有高力士手中的武器是真匕首,比較有殺傷力。
直至廣平王身邊的内侍前來告知妖道已死,他們方才放心将門後堆放的東西推開,打開門讓其他人進入。
太子李亨一見玄宗安然無恙,便沖到他面前哭訴起來了,又問起高力士妖道可曾打擾聖駕,雲雲。
李祏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想起他方才聽到自己的話後便發了半天的呆,走過來的路上仿佛還沒醒過神來似的,現在這麽快就能演起了孝子,這城府真是不一般。能在父皇不滿與權相打壓之下坐穩了東宮太子之位,還能借着安史之亂壓倒父皇登基爲帝的,果然不是簡單貨色。他若不是那麽愛裝孝子、獨寵張良娣,而且還屢屢犯蠢,恐怕會是個更合格的君王吧?
李祏低聲與李俪君道:“現如今這樣的局勢,是不是該讓肅宗盡快繼位的好?橫豎沒了張良娣,将來也無人與代宗争權了。隻要安史之亂不發生,大唐還能多興盛幾年。”
李俪君沒有回答。她一進門就去檢查楊國忠與虢國夫人的狀态了,情況不出她所料,這兩人都已經沒救了。前者自然是從病死的那一天起,就沒有了希望,但後者是幾時被做的手腳呢?
她轉頭去檢查玄宗。小高力士連忙攔下她,還給她使眼色:“俪娘,你是想拜見聖人麽?”
李俪君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趙舅舅,我從阿娘去世之後不久開始,就拜了師尊修行,如今已是築基了。我不是故意瞞着您的,隻是家裏除了幾位心腹嬷嬷、侍女,就連家裏阿翁阿婆、阿耶阿兄他們,也都不知道這件事。”
小高力士睜大了雙眼,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麽?”
廣平王走過來道:“四娘過來吧。聖人如今到底如何了,隻怕需要你們這些修過仙的有道高人,才能說得清楚。”
小高力士更驚訝了,但他在宮中多年,深知規矩,雖然心中有無數的疑惑,卻沒有當場詢問李俪君,隻是低頭退到一邊,給李俪君讓出了道路。
李俪君沖他歉意地笑笑,便走上前去檢查玄宗的情況,不一會兒,就開始歎氣。
太子李亨還在哭着問玄宗:“耶耶,您能聽到兒臣的話麽?您快些醒過來吧!大唐江山不能沒有您啊!”
廣平王已經盡可能冷靜地問李俪君:“四娘,如何了?”
李俪君苦笑着沖他搖搖頭。廣平王倒吸了一口冷氣,太子李亨哭得更大聲了:“孤不信!禦醫呢?禦醫何在?!還有聖人寵信的那麽多道家高人又在哪裏?快把他們請過來!”
廣平王不得不小聲提醒他:“阿耶,若是禦醫與衆道長們能對付得了妖道的妖術,方才又何至于隻能四散驚逃?!如今我們隻能依仗自家的高人了!”他看向李祏,又看向李俪君,“至少,四娘是隋王府血脈,與我們關系極近,不會糊弄我們!”
太子李亨聞言又再度大聲哭泣起來。
高力士在旁聽了一會兒,又得義子小高力士提示,心裏隐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他面露悲滄之色,哽咽着問李俪君:“四娘子,聖人這究竟……是怎麽了?!”
李俪君便簡單說了一下楊國忠與玄宗先後被“傀儡”的情況,又道:“我阿耶在三月底四月初的時候,曾經在芙蓉園見過聖人,還與聖人說過話。當時聖人訓誡了他一頓。可是不久之後,我阿耶再托裴家舅爺進宮探聖人的口風,聖人已經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了。可高力士當時也在場,想必知道這其中有不對的地方。我懷疑,三月底四月初的時候,聖人曾一度恢複過神智,隻是後來被妖道發現,索性就下了狠手,過後便再也沒辦法恢複了。”
高力士眼圈發紅:“是……聖人确實在芙蓉園中見過隋王府大郎,過後又不記得了。老奴早覺得不對勁,卻隻當聖人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李祏插言問李俪君:“那是在三月底四月初?”
李俪君點頭:“李能老祖就是在那個時候前往東海,預備攻打蓬萊島的。我懷疑他是遠離了長安,對法寶的控制力就減弱了。聖人一度清醒過來,想起了還有我阿翁這個兄弟,對我阿耶也是恨鐵不成鋼。可他清醒的時間很短,不是李能老祖察覺到有異,就是那個姓武的道人發現不對勁了,又對聖人下了手。可由于那道人同時要控制聖人與楊國忠,有時候不得不分心顧兩頭,難免會出現差錯,身邊的人便會發現到種種怪異之處。虢國夫人也有可能是起了疑心,才中了那道人的毒手。”
“那聖人與我三姐會如何?”楊貴妃不知幾時走了過來,站在玄宗寶座旁,面上滿是淚痕,“他們會死麽?還是……就這樣渾渾噩噩地一輩子,永遠也不知道外頭發生的事了?”
“貴妃慎言!”太子李亨忽然生氣了,“皇父還安好無恙,隻需要尋醫問藥,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你怎能說這樣不吉利的話來咒他?!”
楊貴妃吓了一跳,睜大了雙眼看向他,似乎不明白,一向恭謹的太子怎麽忽然沖她發起火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