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裴舅爺進宮那一日,說來也巧,恰好是李俪君邀請師尊凜元老祖前往長安遊春,還在西市遇見了李能老祖的那一天。
如果說三月底的時候,玄宗曾短暫地恢複了些許神智,回想起了自己還有個親弟弟,這個親弟弟還有個不争氣的嫡長子,那麽等到裴舅爺進宮,李能老祖也從東海匆匆回到長安的時候,玄宗肯定又重新成爲了那個傀儡,所以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在芙蓉園跟李玳說過什麽了。
這兩件事發生的時間,長安城裏出了什麽不一樣的事嗎?
最明顯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李能老祖去了東海又回來了吧?
李能老祖遠離長安的時候,玄宗短暫地恢複了神智。而他重回長安的時候,玄宗又做回了傀儡。若從這件事推測,是否可以得出“李能老祖離得遠的時候,他對玄宗的控制力度會減輕”的結論?
倘若李能老祖離得夠遠,走得夠久,玄宗是否還有恢複正常的一日?
雖然他就算恢複正常了,如今也依舊是個老糊塗了的君王,但好歹比受人擺布強,還有希望不再重複史書上幹過的那些蠢事。
李俪君問完廣平王與李儉讓之後,就陷入了沉思。廣平王倒還沉得住氣,李儉讓卻感到不安,忍不住問:“四妹妹,這事兒……有什麽不對麽?聖人年紀大了,會忘事……也正常吧?”
一旁的崔東行輕笑了一聲:“是真的忘事了麽?還是……在背後操縱傀儡的人疏忽職守,才出了岔子呢?”
李儉讓聞言一驚,扭着看向崔東行,還沒想明白對方話裏的意思,就先暗忖:“我方才怎麽沒注意到這位道長就站在旁邊?我竟然當着外人的面說起了阿耶的壞話,還議論起聖人的事來!我難不成也氣糊塗了麽?!”
廣平王也暗驚了一下,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心想隋王府的四妹妹若是仙人,她身邊的道長也有可能是仙人,仙人手段自然是神通廣大,他沒必要爲這一點小事驚慌。
他又回頭看向長桌,鄭汶好象沒有發現他與李儉讓都走開了似的,仍舊興緻勃勃地跟圓光法師聊着玄奘法師的事迹。自己那侍立在旁的心腹内侍,竟然好象也沒看見主人已經不在桌前,依舊恭恭敬敬地站在他原本位置的後方候命。然而更詭異的是,圓光法師正轉過頭來,微笑地看着他和李儉讓與隋王府四妹妹交談。這一切鄭汶竟然孰視無睹,仿化圓光法師依然還在專心跟他談話一般。
廣平王回過了頭,深吸一口氣,重新鎮定下來。圓光法師是他一向敬重的法師,隋王府的四妹妹也是自家人。那位面生的道長他雖然不認得,但也是四妹妹的同伴,必然不會是歹人。他隻管安心待着就是了。若是四妹妹能告訴他,皇祖父爲何會有那些古怪的舉動,道長方才話裏說的“在背後操縱傀儡”又是什麽意思,那就再好不過了。
然而李俪君并沒有跟他說清楚,聖人爲何會有那些古怪的舉動。她隻是說:“堂兄,你與太子殿下都在宮中,最好時刻留意聖人的狀況。倘若……他真的已經老糊塗了,到了無法視事的地步,你們就要做出決斷來。大唐江山……是李家的江山,不能受限于一些虛名,就将江山交到外姓奸臣的手中,任他們胡作非爲。”
廣平王頓時大驚:“四妹妹?”
李俪君盯着他:“君王的孝行固然很重要,但不能因爲個人的孝名,就迂腐地任由别人操縱君上,篡奪大權,是不是?若是成全了自己的孝名,卻把江山給葬送了,那孝名又有什麽意義?況且我們大家心裏都清楚,皇室子弟……心裏其實還是更重看權勢的。隻要能把江山坐穩當了,一些虛假的戲碼就沒必要做得太多了。太宗登基之時,世人固然是議論紛紛,但後人誰不說他是明君?”
李儉讓不得不重重連咳了幾聲:“四妹妹,别說了……”
“怕什麽?”李俪君瞥了他一眼,“我隻是在向堂兄進言,萬一聖人當真老糊塗了,該如何應對才好,又不是讓太子與堂兄造反!萬一聖人真的忘事嚴重,已經無法決斷政務,真正孝順的兒孫不是更應該接過重責大任,讓他老人家能安心休養去嗎?!難不成還要聖人一邊生病,一邊操心天下政事,做兒孫的卻要袖手旁觀享清閑?!萬一有奸臣賊子趁機奪權,壞了大唐江山怎麽辦?!什麽才是真孝順,我們李唐子弟心裏該有數才行!”
李儉讓急得都要哭了,小臉漲得通紅。他們隋王府一貫是不敢涉足朝廷政事的,也不敢在皇位繼承的問題上多言。隋王與李玳都曾吃過大虧,四妹妹怎麽就不懂得學乖呢?!
然而廣平王卻很平靜地聽了李俪君的話,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妥。一般的宗室女當然不該在這等大事上發表意見,可隋王府的四妹妹是修仙之人,做了活神仙的,自然能有特權。況且她也不是無的放矢,很可能是知道什麽内情,卻不好跟他直說,方才用這種話暗示他……
廣平王沉聲道:“四妹妹的提醒,愚兄記下了。妹妹放心,無論何時何地,愚兄都會以大唐江山爲重的。”
李俪君聽得微微一笑,又道:“堂兄放心,有些人固然是能憑借聖寵,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可我李唐皇室,能坐穩江山,靠的還是軍權。軍中固然有人暗藏反心,可大唐武将之中,還是有很多人忠于唐室的。無論是胡人還是漢将,從來都是有好有壞,不能一概而論。”
廣平王疑心她這是在暗示些什麽,正想問得清楚些,便聽得旁邊那道長輕咳了一聲。
崔東行提醒李俪君:“别說得太多了,回頭若叫李老祖知道,還不定怎麽使壞呢。”他看向廣平王,“這位小王爺看起來倒象是個機靈人,往後應該也是位好皇帝,别叫李老祖害了他。”
李俪君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隻微笑道:“堂兄隻管用心留意聖人的動靜就好。哦,對了,最好也提防一下楊國忠與安祿山二人。”
楊安二人如今已經開始相争。廣平王也覺得有些頭痛,但聽了李俪君的話,心下頓時一緊,暗想這二人之争莫非會導緻什麽禍事不成?
他心中更加警惕了。
就在這時,大雁塔外傳來了陣陣風聲。風聲中還夾雜着兩個略有些耳熟的聲音。
李俪君走到窗洞前往外看了一眼,便回頭告訴崔東行:“真仙觀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