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盡量少留下痕迹,以免事後被人查出來。
集市空間裏的街道并不長,不到兩刻鍾,她就來到了目的地——新法器店的後院牆根下。
她稍稍打開了一點後牆角落裏的縫隙,正好能看到後院的情形。
小楊氏坐在廂房門邊,時不時探頭往天上看一眼,正好能看見兒子李溫齊與兩位築基真人對峙時的情形。她摸着自己臉上的疤痕,表情還有些恨恨之色。如今的她美色大減,整個人瘦削了許多,尖下巴和顴骨也都露出來了,越發顯得長相刻薄。她隻松松用一根有護身作用的發簪挽起了頭發,身上穿的雖然還是華服,但明顯是舊的,洗過很多次,都掉色了。斷臂的那邊袖子,還裂開了好幾個口子,看起來比長安城裏落魄人家的女眷還要狼狽。
人家落魄人家的女眷,好歹還有身幹淨衣裳穿着,沒破沒裂的。
侍候小楊氏的許婆子看起來比她還要狼狽些。身上穿的也是舊衣,破得沒那麽嚴重,但似乎已經多日不洗了,好幾處髒污都很明顯。她如今比小楊氏更瘦,腰都佝偻了,面色青白,也不知忍饑挨餓了多久,走路時還一瘸一拐的,似乎是摔傷了腿。
她縮着脖子,滿面着急地在院子裏亂轉,時不時往天上看一眼,又按捺不住跑到小楊氏面前來抱怨:“娘子快勸勸吧!總不能真讓六郎跟人打起來呀!本來沒事兒的,娘子爲何偏要挑起六郎的火呢?!”
小楊氏白了她一眼:“着什麽急?!六郎的本事大着呢!外頭來的人,誰個敢招惹他?若真有那膽子,就不會到現在還未動手了!”
許婆子苦着臉道:“娘子話說得輕巧!六郎爲了你,已經耽擱了師門吩咐他去辦的事兒。你還要挑撥得他跟外頭來的貴客打起來,就不怕六郎的師門怪罪到他頭上麽?!”
小楊氏冷笑了一聲:“怪罪就怪罪,他自個兒沒本事,沒做好上頭吩咐下來的事,受罰也是應該的!若不是他拖拖拉拉不肯治好我的傷,我也不會抱怨了。這難道不是他自找的?憑什麽怪到我頭上?!”
許婆子沒好氣地說:“娘子糊塗了不成?!你如今在這裏就隻有六郎一個依靠,若真的害他被師門怪罪,你又能得什麽好?!”
小楊氏冷着臉:“我如今也沒得什麽好!他李溫齊沒本事幫我這個親娘争來榮華富貴,反而害我在這鄉下地方忍饑挨餓,他還要誇獎欺負我的人。這樣的不孝子算什麽依靠?!我早就看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想治好我臉上的傷,更不想給我接上斷了的手臂,就怕我好了之後又跑回長安去了。他甯可叫我一輩子做個殘廢醜八怪,隻能依靠他過活,也不願意叫我過幾天舒心日子。這種不孝子,要他何用?!他既不孝在先,憑什麽叫我處處替他着想?!反正他師父也是姓李的,無論如何也會保住他的性命,我讓他吃點苦頭,也沒什麽大不了!”
許婆子歎道:“娘子自己不聽六郎勸說,闖下了大禍,反倒怪罪六郎不肯幫你了。攤上你這麽個親娘,也是六郎的劫數!他這回若真的被你害了,事後被師門怪罪下來,再也沒辦法護着娘子了,娘子難道真能憑自個兒回到長安城去不成?就算回去了,又能住哪兒?怎麽過活?娘子莫不是真以爲,楊家還會接納你吧?還是你願意去庵堂裏陪夫人吃齋念佛?”
小楊氏聽得面色越發陰沉。倘若不是李溫齊遲遲不肯拿出仙丹,治好她臉上和手臂的傷,她也不會落入這等艱難的境地!原本她要是還有美貌,自信有辦法能重新收攏嗣王李玳的心,如今卻辦不到了。雖然還有一雙兒女在,可他們自個兒尚且要靠隋王府養活,頂多就是接濟她一些金銀财物,别的根本不能指望,至少也要等女兒妍君嫁了人再說。在那之前,她就算回了長安城,也必須躲着人,隐姓埋名地生活。
她知道李溫齊的師門絕對不會殺了自己。這件事李溫齊向她保證過。既然她不會死,那隻要沒有了李溫齊阻攔,她想逃走并不難。這處集市位于關中平原上,不象從前山裏的莊子,出個門就會遇見猛獸。她隻要出去了,花點錢雇個車就能回長安。她提前準備好的那堆金珠子正好派上用場!
等回了長安,她是絕對不願意再過清苦日子的。活了這麽大,她早就習慣了錦衣玉食,隻有最近這兩年才吃過苦。這都是那所謂的前世孽子李溫齊害的!
回到長安後,她還記得幾個熟悉的宗室貴婦的私宅地址,到時候就把積攢的那些補身養顔仙丹和仙家衣裳首飾拿些出來,賣給她們,換取住處和财物。那兩位老王爺修仙的事告訴她,在宗室之中,這些仙家寶物是十分受歡迎的!但仙家寶物數量有限,她自己還要吃用呢,能換得的錢财絕對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女兒嫁人。
再說,李溫齊曾經提到的那場幾年後的戰亂,她也得想辦法爲出逃做準備才行。最好是在戰亂到來前提前趕往巴蜀,還得再帶上兩個孩子……
小楊氏陷入了沉思,不再理會許婆子的話。許婆子見她不肯勸李溫齊消氣,也隻能幹着急,忍不住掉了眼淚。
她都聽前頭鋪子裏新來的六郎師侄說了,若是三位活神仙真個打起來了,隻怕這條街上的鋪子都保不住,需得把細軟都收拾好,随時預備要逃走。她知道六郎定會把娘子護好,可她這個老婆子又算什麽呢?六郎不會管她,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說不定這把老骨頭就要埋在這裏了!仙家的集市,就要成爲她老太婆的墳墓,她心裏的冤屈還不知道要向誰去訴呢!
早知道自己會是這個結果,當初六郎到庵堂裏找人時,她就該躲得遠遠的,絕對不會讓六郎看見擄了去。娘子根本就不是個靠得住的主人,對夫人也不孝順。她跟在娘子身邊侍候了這麽久,除了吃苦,什麽都沒得到,連親人都無法再相見了。她真的好冤啊!
許婆子抽抽答答地哭了起來,一邊嘟囔着抱怨小楊氏,一邊回屋裏去收拾自己的東西。雖然知道自己可能逃不過去了,可就算是區區仆婦,也想自己死的時候,手裏能有幾件陪葬品,私物體己不至于便宜了不相幹的外人。若是有機會,她也想試着往外逃一逃,哪怕是這輩子再也不回長安去也無妨。她知道丈夫兒女去了何處,就算一路乞讨,也想再見他們一面!
許婆子哭着收拾行李,小楊氏還在廂房門邊盤算着自己将來的日子要怎麽過。她們都不知道,李俪君已經默默拆掉了她們後院院牆的符陣,甚至還開始對小楊氏所在廂房的牆根動起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