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娘心情複雜地拉着侄兒林九郎要告辭。
林九郎還有些不甘心。他對李俪君道:“做女冠有什麽好的呢?雖說行動上自由一些,但年紀大了之後,孤零零一個人的,不寂寞麽?我們從小就性情相投,很是合得來,你不想讓我與你做伴麽?”
李俪君隻是微笑:“我做了女冠,你也照樣可以來拜訪我,陪我說話聊天,四處遊玩賞景。不過,你要是娶了妻子,還是陪她去做這些事更好,不要讓你的妻子受委屈。”
林九郎想了想那個情形,竟然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換了别人來做我的妻子,那日子我都不敢想!算了吧,你若真要出家做女冠,那将來我也出家做個道士,咱們在一處作伴好了。”
林三娘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你快住嘴!這話要是叫你娘聽見,讓她怎麽想?!她可就隻有你一個指望了!”
林九郎不以爲然地說:“我娘怎會隻有我一個指望?她平日裏時常與娘家親人往來,就算将來要再嫁人,也是使得的。我絕對不會阻攔!若她不再嫁,我也會替她養老。但我要過什麽的日子,娶什麽樣的媳婦,要不要生孩子,那都是我自己的事。若爲了讓她高興,就讓我自己一輩子不高興,那樣的日子又有什麽意思?我過得不快活,難道我娘就能快活了?”
林三娘啐道:“閉嘴吧!你将來快不快活,我不知道。但你要是真的不肯娶妻生子,不用你娘出面,你阿翁就能先打斷你的腿!”說罷又要拉着侄兒走人。
林九郎歎息道:“世事難測。連阿翁自己也常感歎天意弄人,他拼了命想要重獲昔日家門榮光,然而上天卻總是不遂人願,不定什麽時候,我們林家就有可能因爲兵敗而滿門被貶。人生在世如此艱難,還談什麽娶妻生子?一朝出事,反倒要連累妻兒姻親,還不如出家做道士,興許還能保得性命呢!阿翁未必會生我的氣。姑姑還是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是正經。”
這話說得林三娘也不由傷心起來,隻是當着李俪君的面,不好顯露,她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擠出笑臉來向李俪君賠禮:“俪娘莫怪,九郎如今的性子是越發胡鬧了……”
李俪君倒是看出了幾分:“林國公的處境不好嗎?”
“也沒什麽不好。”林九郎說,“隻是他反對朝廷再在雲南重啓戰端,與楊中丞意見相悖,沒少挨罵,興許什麽時候就會丢掉眼下的嶺南五府經略使之職了。阿翁如今不比當年,有些心灰意冷,可能會回洛陽養老吧?”
林家謀求嶺南五府經略使之位時,已經棄了範陽老家的基業,在長安又未立下新的根基,如今再丢掉新的職位,家勢就真的要敗落下去了。得罪了當朝新貴,林國公也不指望家中兒孫們還能有好前程,隻能讓他們靠自己的本事去掙命了。唯一可欣慰的是,女兒嫁進了隋王府,與夫婿感情深笃,不用擔心會終身無靠。況且林家有隋王府這個姻親在,怎麽也不至于一敗塗地。隻是回想兩年多前林國公躊躇滿志,一心想要東山再起的架勢,今日他心态的轉變令人唏噓。
李俪君默默聽着,想起幾年後的安史之亂,覺得林國公還是繼續在嶺南多守幾年的好。若是真的丢了嶺南五府經略使的位置,沒了兵權,再回洛陽去養老,戰争一起,林家人可就真的命如蝼蟻,隻有等死的份了。他們家是得罪過史思明的,人家還能饒過林家一家老小的性命?
于是李俪君便勸林九郎:“林國公隻是因爲一時不順,才生出灰心之感罷了。你多開解開解他老人家。你有那麽多叔伯兄弟,個個出衆,隻要能守住嶺南的根基,時間長了,總有出頭的時候,怎能因一時不順,便喪失了信心呢?沙場老将,從來見慣生死,世上能有什麽事可以難得倒他?林國公若真象你說的這樣輕易放棄,倒不象是傳說中的他了。”
林九郎聽得笑了:“沒想到四娘子反而比我這個親孫子對阿翁更有信心。好,這話我會跟阿翁說的。多謝你還相信我們林家。”他正正經經地給李俪君行了個禮,“雖然不知道四娘子是不是真的下定了決心,将來一定要出家做女冠,但日後你若有任何需要差遣的地方,隻管打發人來尋我,林知棠随時恭候。”
說罷他就轉身離開了李俪君的院子。
林三娘愣了一會兒,才急忙跟上了。她有些看不懂侄兒與夫家侄女之間的這段對話,這兩個孩子怎麽連這些大人的事都能聊得起來?竟然還聊得象模象樣的!難不成……她真的小看了這兩個孩子?他們之間有着她所不知道的默契?
李俪君送走了客人,回到房間後默默地回想方才發生的事,總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沒想到林九郎會跟她讨論起婚姻的話題,不過,她如今總算知道他的大名是什麽了。
林知棠……這名字真不象是将門人家給自家子弟起的名字,會不會是林九郎母親的主意?他母親是河東王氏,世家之後,在兒女取名上頭應該更有講究吧?
林三娘滿頭大汗地把侄兒林九郎送出了隋王府的大門,回到自己院子的時候,隻覺得身心俱疲,坐下來喝了滿滿一杯水,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今日丈夫李琅正好在家,看到她這模樣,不由失笑道:“何至于此?我看九郎平日行事素有章法,他又與俪娘自小相識,甚是相熟,兩個孩子隻是見面說說話而已,就讓他們說去。你何必跟進跟出的,叫孩子們不得自在,你自己也累得慌。”
林三娘看着丈夫,都不敢告訴他,今日侄兒究竟對李俪君說了些什麽。四娘子不過豆蔻年紀,就被别家的臭小子盯上了,哪個長輩知道了能不生氣?!爲了侄兒的安全着想,林三娘決定要替他隐瞞一回,隻當他今天隻是小孩子不懂事胡說八道,當不得真。
至于她非要陪着侄兒見四娘子,自有她的道理。李唐宗室可能平日行事随意慣了,并不在意禮教規矩,可世人總愛挑理。當年她好好的爲什麽會招來好色之徒的觊觎,差一點兒就被迫嫁進史家?不就是因爲在這些小事上疏忽了,叫人說閑話麽?!她既然吃過大虧,就絕不能讓家裏的孩子再受這個罪了!
她迅速找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話題:“今日我聽九郎與四娘子閑談,四娘子似乎有出家做女冠的念頭,還說已經跟王爺、王妃提過了。這事兒郡王可知道?她小小年紀,怎會生出這等心思?郡王還是勸一勸王爺、王妃,想法子打消了四娘子的念頭才好!”
(本章完)